幾個年輕后生聽到岸上的喊聲后終于意識到危險,紛紛撒開張大富四散奔逃。民子最后一個游到岸邊,他說,剛才有人在后邊攥著我的腳不放,幸虧鞋子偏大,情急之中甩脫鞋子才游到岸邊。他驚魂未定的問身邊幾個人,剛才誰攥我腳踝了,關(guān)鍵時刻真不夠意思。
稍事休息后,游上岸的幾個人重新恢復(fù)活力。紛紛說就屬你最慢,誰有功夫撫摸你臭腳丫子。剛說完,民子臉上沒了血色,只有自己最清楚,剛才攥腳之人肯定不是這幾個人,難道是水面那個。他朝水中看去,水波不興,水面上那具溺斃者卻不斷蕩漾起來。
村民們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眾目睽睽之下,幾個年輕人剛下水的時候好好的,一接觸到溺斃者,四個年輕人像失去主心骨般全部癱軟在水中,隨后拼命向岸邊游來。岸上觀望的人群發(fā)出一陣哄笑,想不到現(xiàn)在的年輕人這么經(jīng)不起風(fēng)浪,膝蓋深的水居然抬不起一個死人。
時間退回到昨天早晨,張大富一覺醒來后沒有像往常一樣麻利的起身,反倒一反常態(tài)坐在炕上發(fā)愣。他在回憶睡夢中發(fā)生的事,自己逝去多年的母親出現(xiàn)在自家破舊的庭院里,對著正在熟睡的自己訴說想念之情。夢中張大富答應(yīng)前去探望母親,不日即到,只是此去路途遙遠(yuǎn),需換件體面的行套,省的被路人笑話。說完張大富就醒了,夢中的一切歷歷在目,就像真實發(fā)生在身邊一樣。
張大富思來想去,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自從母親多年以前走丟以后,張大富從來沒有如此想念過母親。
因為心中有事,時間變得飛快,整個上午一轉(zhuǎn)眼過去了。中午剛過,張大富手拿羊鞭正蹲在地壟邊無精打采看著羊群啃草,西天上,濃云翻滾,一場暴風(fēng)雨馬上就要來了。他趕緊趕著羊群回家。
老伴已經(jīng)包好餃子,單等張大富回來下鍋。要知道,那個年代物質(zhì)非常匱乏,人們?nèi)币律俅綍r果腹都是一件難事,更何況非年非節(jié),哪有毫無來由吃餃子一說。張大富奇怪的問,哪里來的白面餃子。
老伴一臉無辜,早上你吩咐的,千叮嚀萬囑咐,說是母親來了,中午吃頓餃子,怎么轉(zhuǎn)臉就忘了。我還尋思,母親失蹤這么多年了,難道是你心中想念,要祭拜老人不成。
張大富心中嗡的一聲,胸腔立刻變得堵塞,他擺擺手說,對,吃餃子,吃餃子。
餃子下鍋,沸騰的水面一下子變得悄無聲息,隨后,老伴拿鐵勺把水往一個方向攪拌。灶膛內(nèi),火焰發(fā)出嗶嗶啵啵聲響。
張大富來到庭院,一邊將羊群趕進(jìn)羊圈,一邊清點數(shù)目。點了兩遍后終于確信,少了兩只山羊,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平時,張大富將兩只山羊喚作黑白無常。而且,張大富每次喚黑白無常的時候,兩只山羊總是抬著頭,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
老伴餃子尚未煮熟,張大富一挑門簾進(jìn)來,說,忙忙戶戶的,走丟兩只羊,我得馬上到洼里去一趟。
張大富一腳邁出家門。此時,烏云蓋頂,正風(fēng)馳電掣鋪天蓋地而來。
剛出家門口,聽到母親在前面喊,大富,我知道在哪里,跟我來吧。
母親還是那么年輕,步履矯健的像自己兒時一樣在前面引路。張大富緊跟在母親身后,亦步亦趨。好像經(jīng)過了一條時光隧道,張大富油然而生一種甜蜜的感覺,想到了許多童年美好的時光。張大富跟著母親從狂風(fēng)暴雨一直走到風(fēng)停雨歇,隨后便碰到了一身泥濘的迷糊和大軍。此時,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出現(xiàn)在腦海,這兩個人是要陪伴我走上一程的。具體什么時間不清楚,不過那時我在水中不知泡了多少年,渾身腫脹,口鼻嗆水,頭腦沉重。
這么想時,正看見迷糊和大軍一臉驚訝的看著他,然后說,那里非常危險,水深的很。
張大富明顯猶豫了一下,看看遠(yuǎn)處,水洼連天。此時,張大富聽到自家黑白無常的咩咩聲從遠(yuǎn)處草叢里傳出來。
迷糊和大軍走后,張大富看到母親又出現(xiàn)在面前。母子倆趟過一片不深的水洼時,母親一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倒在水洼中不見蹤影。張大富急忙蹲下身尋找母親,水逐漸漫上來。透過水面,張大富看見母親落在水底很遠(yuǎn)的地方。他不顧一切鉆進(jìn)水中,潛到水底后,水底一下子透明起來。他貼在水底,睜著眼睛向里觀看,看到自己正隨著無數(shù)雨點落向深澗中。不久又看到自己飄了上來,他頭腦發(fā)沉,怎么努力腦袋也抬不出水面。他感到有些窒息,拼命呼吸。就在這時,看見迷糊和大軍走過來,隨后聽到兩人說自己已經(jīng)淹死了。他瞪著眼睛想傳達(dá)些什么,無奈只能是瞪著眼睛,其他什么也做不了。隨后,有血從嘴角慢慢溢出,他看到自己的血順著嘴角向上擴散蕩漾,瞞過臉頰、鼻梁和雙眼。眼前一片紅色,那是只有朝霞滿天才能看到的顏色。
張大富腿部抽筋不是一天兩天的毛病了,平時好好的,只要沾涼,雙腿會縮成一團不聽自己使喚。張大富躺在水中的那一刻起,他頭腦異常清晰起來,只有等雙腿緩過勁來才有生還的希望。于是,他憋足氣,準(zhǔn)備慢慢向外吐。急切盼望要命的雙腿停止痙攣,這個過程中他試圖用雙手支撐身體浮出水面,印象中水洼不深。開始還行,身體好像上潛了一些。隨著氧氣在體內(nèi)大量消耗,張大富開始變的慌亂,雙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不聽使喚,明明向上劃動,卻牢牢抓住了地面,身體往下走。一陣慌亂之后,張大富徹底解脫了。他感到從沒有過的輕盈,沒有過度,身體與大腦從沒有過如此的高度統(tǒng)一。當(dāng)閃過翱翔的念頭時,身體竟然倏地飛了起來。他徜徉在水中,比魚還要輕快。忽然想到母親,也許母親正在水面以下等著自己,于是,整個人隨著雨水下潛,沉了很久很久。
張家人到處尋不到尸首,一方面,泥濘的道路和連片的洼水掩蓋了張大富失蹤前的蛛絲馬跡。另一方面,誰也不會想到,深不及膝蓋的一片水洼能淹死一個閱歷豐富的成年人。
換成村民的話說,只要肚子足夠大,一個鼻孔也能將屁大的一碗水喝光。
張大富臨死前,雙目圓睜,雙手深深插進(jìn)淤泥里,像要抱住什么一樣。第二天尸體發(fā)輕,像水底沉積物一樣,在浮力作用下慢慢飄上水面。
迷糊對大軍說,上次被咱們碰到的老太太說過,咱們就是人家的兩個信使,得給張大富領(lǐng)路,送上一程。過去看看吧,說的什么告慰一下,免得半夜老太太敲你家大門。兩個人一前一后趟著水來到張大富跟前,搬過他的尸體說,到了那邊好好侍奉老母親,一個人孤獨了這么多年,水路也要一路走好。張大富聽到后,渾身發(fā)散,口鼻張開,淤積的血水順著七竅流了出來。
張大富被白布裹著抬出水面,然后經(jīng)過簡單歸置后安放在準(zhǔn)備好的棺材內(nèi)。三天后發(fā)喪,在通往墳?zāi)沟穆飞希写饶赣?xùn)子的聲音從色彩鮮艷的靈罩里傳出來。透過靈罩側(cè)窗的布門簾,有人無意中看到,轎子中間,張大富正像孩子一樣依偎在母親身邊,母親嗔怪道,長這么大都沒有讓人省心的時候,水路是那么好走的。一個看不住,看,全身都弄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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