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年輕的女子,看不清長相,但能看清一雙美麗的眼睛。荷包眼睛里帶著幸福,帶著寵愛。“寶貝,給媽媽笑笑?真是的,怎么哄不好呢,老是哭,再哭就不要你了啊——好好好,我的小祖宗,我算是輸給你了。媽媽給你唱首歌,聽好了——”
小燕子,穿花衣……
還是那個年輕女子,這次可以看清形體,很瘦弱。她好像隔著一層玻璃看著這邊,眼睛里帶著關切,還有隱隱的哀傷。“寶貝,已經(jīng)長這么沉了?嗯,有十五斤了,媽媽應該都抱不動了。這兩天覺得怎么樣?還疼嗎?不哭不哭,把藥吃了就好了。不喜歡吃藥啊,那可不行,不吃藥怎么治病呢。這是媽媽研發(fā)出來的東西,一定治好你。”
年年春天,來這里……
這次,是在那女子的懷抱里。這懷抱,那么溫暖,那么迷人,那么心安。女子抱著他,好像有些吃力。但她的眼睛里卻帶著堅定。“寶貝,媽媽拼盡一切也要治好你。我絕不將你交給他們,絕不。”
我問燕子……
女子伸出手,在他的頭上輕輕揉著。她已經(jīng)坐在了一副輪椅里,形容枯槁,但是神色安詳:“寶貝,媽媽終于找到了徹底治好你的辦法,到時候你就不會再這么痛了。你會快樂、健康的成長,成為男子漢,成為丈夫,成為父親。真想看看那一天,但是,媽媽可能看不到了。”
你為啥來……
女子躺在床上,身上插著輸液管。他就在女子的旁邊,伸手去抓女子的臉,但抓到的卻是淚水。“寶貝,媽媽快不行了,不能繼續(xù)看著你了。雖然你還太小了,但是寶貝,媽媽希望你記住:不論你以后是強大還是平凡,是正常還是怪異,是成功還是失敗,你都是媽媽的孩子。”
燕子說……
她勉強抬起手,拿一根筆在白紙上寫著。虛弱的,連筆都拿不住,寫出來也歪歪扭扭。但執(zhí)著,好像哪怕寫到地老天荒去也要寫完。“寶貝,他們叫你強納森,但我不喜歡,因為那只是個代號。媽媽給你取了名字,本以為你會是女孩,所以取了個可愛的名字,不知道你會喜歡嗎?”
這里的春天……
紙被拿到了他眼前,女子伸出手指指著字,輕聲道:“記住了寶貝,媽媽叫蘇慕瓊。你的名字,叫蘇秀。”手,無力的垂下,記憶的迷霧散去,女子露出了面容。那是一張何等憔悴的臉,但是,卻帶著驚人的美。“秀秀,媽媽永遠愛你。”
最美麗……
記憶,戛然而止。
在那么多黑暗苦澀,那么多陰謀詭詐,那么多殘暴冷漠的經(jīng)歷之后,強納森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哭。但他現(xiàn)在已淚如雨下,因為他找到了落淚的理由——在無盡的人生荒原中,有人愛你。
“你怎么了?”聲音傳來,喚回了強納森的意識。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對面的蘇慕華有些手無足措:“你沒事吧?”畢竟,揉了揉腦袋,卻把一個大男人揉哭了,讓她很是不明所以。
“我沒事,”強納森擦了擦眼淚,咧嘴笑了笑:“這首歌,太好聽了,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是中國人,小的時候,她也會唱,這首歌,給我聽。她過世后,再也沒聽過。你和她,很像。”
何止是像,簡直一模一樣。眼睛,聲音,長相,還有溫柔的手,一模一樣。
“哦,這樣啊。”一個沒有娘的可憐娃呀,蘇慕華的神色越發(fā)柔和:“對了,你有中文名字嗎?”
“有。”提筆,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寫下了兩個字:“我的名字,叫蘇秀。”
這一瞬,強納森,不,或許應該叫蘇秀,眼中的陰鷙盡去,明亮的如同晌午的光。
強納森走后,婦產(chǎn)科門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