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讓就要發(fā)落阿越帶云歇走, 阿越心下猶豫,最后還是出聲叫住二人。
阿越不怕死,死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就是另類的解脫,他無所謂蕭讓怎么發(fā)落自己,反倒更擔心云歇。他阿越是利用人,卻也絕不虧欠人。
云歇什么情況他還不清楚,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何事”蕭讓冷道。
云歇被蕭讓牽著心頭直跳, 暗道這人莫非要帶他回去為所欲為
阿越尷尬道“陛下和云相近日最好莫要行房。”
“你”云歇惱羞成怒,剛要出聲呵斥,轉(zhuǎn)念一想,阿越簡直是困了遞枕頭。
云歇嘉獎地瞥他一眼。
蕭讓神情淡淡“為何”
阿越自己也不確定, 不敢亂說, 怕牽扯過多, 只得悄悄朝云歇眨兩下眼暗示他配合自己, 輕咳道“方才云相同草民提及,他近日身子不適, 有心無力。”
云歇“”好一個有心無力。
蕭讓立時蹙眉,偏頭看云歇, 眼中暗含關(guān)切“相父身子不適怎的不告訴朕, 朕自尋了太醫(yī)”
云歇擺擺手“并無大礙, 只是的確有心無力。”
“不可,”蕭讓眸中深暗的欲登時散了, “相父今日先歇著, 朕明早叫太醫(yī)”
云歇本就沒毛病, 忙打斷“不用應(yīng)是這幾日過于勞累,歇歇便好了,不用興師動眾。”
“當真不用”蕭讓還是不太放心。
云歇正欲搖頭,阿越卻出聲了“云相最好還是讓太醫(yī)瞧瞧為妙。”
云歇瞪了他一眼,暗暗磨牙,怎么這人剛才幫他,這會兒卻開始戳他輪胎他又沒病,這太醫(yī)一瞧不就露餡了
蕭讓握著云歇的手,眉頭蹙得更深,突然探手去摸云歇的額頭和臉頰“相父,你似乎微有些發(fā)熱。”
云歇倒覺得自在得很,白他一眼“是你手冷。”
蕭讓回身冷瞥阿越“你倒是有心,看在相父的面上,去領(lǐng)二十杖,若再生事端”
阿越一喜,未等蕭讓說完,立即磕頭謝恩。
云歇好說歹說才勸住蕭讓沒給自己找太醫(yī)。
他在蕭讓寢宮偏殿歇下,第二日被蕭讓叫醒,迷迷糊糊之際見蕭讓擰著巾帕要替他擦手,桃花眼里縈紆著的那點睡意頓時給嚇散了。
云歇猛地縮手,清瘦的脊背抵上床角“你這是做什么”
“相父身子有恙,讓兒定當事事躬親,好好伺候相父。”蕭讓莞爾一笑。
“我沒病”云歇不樂意被他碰,“你不去上朝”
“朕對外宣稱相父病了,自己要留下照顧,特地改了晚朝,好”
云歇還以為他要小題大做留下來折騰他,怒道“我再說一遍,我沒”
蕭讓沒等他說完,淡哂補充“好白日帶相父去青樓見謝不遇。”
“”云歇到嘴邊的話溜了個彎,裝模作樣地捂著心臟,弱弱地喘著氣,“我病了,一時半會兒好不了那種。”
蕭讓“”
云歇望著青樓匾額上的“死我之戶”四個大字,莫名有點心虛,悄悄挪開了視線。
這名兒還是他當年年少氣盛時給取的,現(xiàn)在看著太丟人了。
“死我之戶”邊上有新來的嫖客別扭地念了一遍,問門邊的引人,“為何叫這名兒也忒不吉利了,還有個死字”
引人笑,指著匾額同那嫖客解釋“這您就不知道了吧這匾額可是云相所提”
蕭讓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戴著人皮面具的云歇。
那嫖客顯然是喝多了,腦子不太清醒,連連搖頭“難怪如此沒文化。”
云歇“”
“放肆”身后承祿忍不住喝道。
蕭讓揚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邊解狐裘邊同那人道“雅配俗,才是玷污,死我之戶,全句是婦人月夸下三寸,乃生我之門,死我之戶,這青樓為何叫這名,還不明白么”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神情凜然冷淡,聲如清泉,一身錦衣貴氣逼人,自矜又沉靜,惹得門內(nèi)的妓女不斷朝他暗送秋波。
云歇心道一聲見鬼,他分明勒令蕭讓不許讀民間,怎的他連這都知曉。
那嫖客體會了下,猛地一拍大腿,連連稱好“我是個大老粗,但聽公子這么一說,這名起得太妙了死我之戶,我還真希望死在那里頭”
邊上入青樓的聞言,紛紛露出會心又淫蕩的笑。
有人贊道“云相當真是個精于此道的妙人”
蕭讓含笑望云歇一眼。
云歇打了個寒顫“”
等著謝不遇出來的當口,云歇明明迫不及待,卻莫名困得不行,桃花眼將掀不掀,單手支頤,下巴微頓。
終于在他連打七八個哈欠后,蕭讓看不下去了,蹙眉問“相父怎的近日這般嗜睡昨日明明早早歇下,今晨卻睡到快日上三竿,方才在馬車里又睡了大半個時辰。”
蕭讓一臉一言難盡。
“”云歇感覺受到了嫌棄,尷尬不已,一回想發(fā)現(xiàn)他近幾日好像是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干什么都沒勁。
承祿忙打圓場“怕是天冷了嗜睡。”
老鴇領(lǐng)著謝不遇出來,謝不遇先瞥見昳麗惹眼的云歇,還未來得及露出狂喜神色,一側(cè)目瞧見坐在云歇邊上同云歇說著話的蕭讓,頓時跟見了鬼似的哆嗦得不行。
“你們且敘舊。”蕭讓淡瞥謝不遇一眼,極自覺地領(lǐng)承祿出去了。
室內(nèi)只剩二人,謝不遇明顯松了口氣,擦了擦額跡不存在的虛汗。
“謝小倌”云歇把玩著茶盞,調(diào)侃道。
謝不遇說起來還算是蕭讓的表哥,他生母是先帝的妹妹,元熙長公主,也就是蕭讓的姑姑。
云歇估摸著,要不是有這層在里面,謝不遇也就不會是發(fā)配青樓那么簡單了,畢竟辱罵圣上可是要誅九族的大罪。
謝不遇是頂尊貴的皇親國戚,卻也是個首屈一指的紈绔,成日尋歡作樂、摸魚等死。
謝不遇沒好氣道“你看我這樣像賣淫的么”
謝不遇穿著件粗陋的短衫,外頭罩著破絮填的灰色襖,卻難掩俊美,他懶懶散散地站著,氣質(zhì)風流浪蕩中帶著點痞氣。
“不太像,”云歇老實搖頭,走到橫欄邊,掃了眼樓底下從容飲酒觀戲的蕭讓,“那他這半年讓你干嘛了”
謝不遇的臉痛苦地扭曲了瞬“我說你能耐真是不小,能把人原來那么乖一孩子養(yǎng)成現(xiàn)在這逼樣。”
“”這鍋扣得猝不及防,云歇氣了,“不是,他怎么你了”
謝不遇生無可戀“老子多半要斷子絕孫了。”
云歇瞪大眼,朝他下半身看去“他把你閹了”
“那到?jīng)]。”
云歇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謝不遇又一臉絕望“比閹割還慘。”
云歇“”
謝不遇臉漲得通紅“他倒是叫人好吃好喝供著我,就是老叫妓女、小倌什么的,在我眼皮子底下”
“什么”云歇催促。
謝不遇又是一臉生無可戀“交又欠。”
云歇手一抖“”
“讓我看得見聽得見卻吃不著,時時刻刻氣血上涌,又得不到紓解,”謝不遇像是找到了闖禍孩子的爹,一個勁地控訴,“你知不知道,他讓人把我手系起來,這樣我就沒辦法自己解決,你瞧瞧,這是人過的日子么我現(xiàn)在徹底萎靡不振了。”
“你說這鬼主意是不是你教的”
云歇卻是不住出神,蕭讓雖然整蠱了謝不遇,卻并未對他下狠手,畢竟謝不遇的所作所為,明面上可以說是罪該萬死。
長公主于蕭讓并無半點照拂,當年甚至差點落井下石,蕭讓本不用留情面,最后卻還是從寬處理,給他的朋友留了條退路。
自己誤會他了。
可蕭讓為何心軟
既然蕭讓對謝不遇小懲大誡,那其他幾人,他是不是也可以認為
“我都這么慘了,你怎么還笑”謝不遇見云歇嘴角不住上揚,滿臉不可思議。
云歇登時收斂了笑“我這不是來救你了么”
天色漸晚,蕭讓上了馬車,傾身去拉云歇,云歇卻磨蹭半天不伸手,懨懨地望了眼邊上舔糖葫蘆的小男孩。
“怎么了”蕭讓疑惑地往探身一望,也看到了那個小男孩,一個詭異又荒謬的想法冒了出來。
“相父餓了”
云歇臉紅了瞬,怒道“沒有少廢話,快些回去。”
“這么急著回去,”蕭讓若有所思,繃緊嘴角,“回去吃東西么”
云歇被戳破心思,氣得轉(zhuǎn)身就走,準備去上謝不遇的馬車,卻被蕭讓扯了回來。
“餓了就說,”蕭讓無視他的掙扎,牽著他往邊上酒樓走,“說你兩句脾氣比天還大,什么話經(jīng)你那兒一過,都能成諷刺。你這樣容易吃虧知不知道”
“你閉嘴”云歇火大,“毛還沒長齊憑什么教訓我”
蕭讓掠他一眼,淡哂“我毛長沒齊你不知道”
“你”云歇萬萬沒想到他光天化日還敢開黃腔,瞬間羞憤欲死。
蕭讓由著他擰巴,牽著他上了二樓雅座。
上菜后,先前還時不時懟他兩句的云歇瞬間安靜了,蕭讓也未承想嘗遍珍饈的云歇竟還會對食物產(chǎn)生飽腹以外的興趣,而且顯然這興趣還不小。
蕭讓含笑望他。
云歇似乎就有這樣的魅力,叫人挪不開眼。
他位于雅俗之間,要雅便恣意又囂張,高高在上令人感覺遙不可攀,要俗,又偏偏一舉一動都極有煙火氣,生動盎然,昳麗勾人。
他能登朝堂,也能入楚巷,能作名垂千古的賦,偏又能口吐臟話,能老辣狡猾,卻一派孩子天性。
就好像他現(xiàn)在,一舉一動雖不拘于禮節(jié),卻極賞心悅目,令人悄無聲息中軟了心。
“慢點。”蕭讓目光稍柔,夾了手邊的菜遞過去。
云歇望著那滴著甜醬汁的菜肴,覺得一陣惡心膩味,嫌棄蹙眉“我不想吃這個。”
蕭讓一怔,他記得云歇喜好,這道菜明明是他之前最喜歡的幾道之一。
云歇之前嗜甜如命,可他現(xiàn)在
蕭讓掃了眼桌上,陡然發(fā)現(xiàn)云歇今天就挑味兒重的菜吃了,偏甜的一口未動。
蕭讓奇了“相父怎的改了口癖”
云歇聞言動作怔了下,胡亂往桌上掃了眼,自己都覺得奇怪。
“還吃的這般”蕭讓沒好意思說出那個“多”字,但云歇的確一人吃了兩人的量。
云歇卻是聽明白了,擱筷怒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我睡得多你要嫌棄,我吃得多你也要嫌棄,你管得著么你你以為你長得很下飯其實很”
云歇又莫名嘔了下“反胃,你看都給你鬧的,沒食欲了,不吃了。”
云歇撂了筷子轉(zhuǎn)身就走,蕭讓萬萬沒想到他一點就炸,忙叫承祿去結(jié)賬,自己追上。
承祿握著錢袋,目瞪口呆,半晌自言自語“要不是云相是個男子,我都要以為他他懷了陛下的孩子。”
“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成天瞎想些有的沒的,”承祿嘆氣下樓,“云相要是能懷孕,母豬都能上樹”
阿越被打了二十杖,云歇想了想,還是不情不愿地叫人給他帶了盒上好的藥膏。
雖然被阿越擺了一道,但云歇也不知為何,就是覺得阿越合眼緣,讓他狠不下心來對他置之不理。
真的不完全是因為臉。世上樣貌出眾者何其多,他要是個個都摻上一腳,估計早累死了。
大概是長輩對晚輩的照拂感,云歇心想。
這天,云歇剛睡醒,便聽見急急的腳步,書童進來,從袖中掏出一個紅盒,義憤填膺道“相國叫小的給阿越送去,那阿越卻不識好歹,拿進去瞧了會兒,竟冷臉扔還給了小的,說”
云歇狐疑坐起“說什么”
書童是新來的,頗為懼怕云歇,不敢抬頭看他,顫聲道“說、說就是云相害得他,他才不要您假好心。”
書童在心底將阿越罵了個千遍萬遍,硬著頭皮繼續(xù)道“他說您指不定懷恨在心,于這藥膏里下了毒,要殺他泄憤”
書童說完本以為云歇會勃然大怒,都做好了殃及池魚的準備,云歇卻只輕笑聲,朝他伸出白皙惹眼的手“東西給我。”
書童呆愣愣地將藥膏遞過去,云歇揚手叫他退下,自己進了內(nèi)室。
云歇打開藥膏,用小刀刮掉了盒里黏膩細密的膏體,在底下尋著一張紙條。
果然如此。
阿越說了句“于這藥膏里下毒”,其實是暗示,藥膏里藏了東西。
云歇掃了眼,又是約他入宮相見。
這次阿越特別強調(diào),要談的事與自己有關(guān)。
云歇緊蹙眉頭,他有什么至關(guān)重要的事,是自己都不知道,一個大昭國的俘虜卻能知道的
可阿越也不至于傻到二次勾引他。
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云歇決定去。
云歇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早晚得死在自己的好奇心上,上回被蕭讓逮著,就是因為他好奇阿越這號人,想去會會他。
阿越也是吃準了他這點。
云歇瞥了眼手中的藥,這肯定是不能用了,阿越既然用這個給自己帶話,那他那兒定無什么好藥能用了,云歇叫回書童“這盒我手滑不慎摔了,你再去備一盒。”
書童忙應(yīng)下。
這次云歇學乖了,去找阿越前,先來蕭讓這知會一聲。
蕭讓寢宮新來的宮女笨手笨腳,本是給蕭讓沏了壺熱茶過去,結(jié)果在拐角處沒剎住,茶水愣是濺到了剛踏進殿的云歇身上。
宮女驚恐萬分地跪下,渾身抖如篩糠“云相饒命”
承祿聞聲急急忙忙趕來,驚慌道“云相可有燙著”
“并無,”云歇微蹙眉,顯然是不習慣小題大做,他抹掉衣襟上的水跡,“穿的多,無礙,別跪著了,待會兒我換身衣裳便是。”
宮女錯愕,隨即喜極而泣,她是新來的,云相和外邊傳言的根本不一樣。
云歇往內(nèi)殿走。
因為謝不遇的事解決了,云歇最近看蕭讓也順眼不少,覺著蕭讓只要不逼他,他們和睦相處也不是不可能。
殿內(nèi)蕭讓正在逗貓玩兒,那貓兒跟云歇的囡囡一樣,也是通體雪白,一雙眼格外漂亮,是絢麗的琥珀琉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