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如此,難不成昨夜是在夢里布的雨”
“有尊上督工,不會出紕漏,定是這土地有古怪。”
“是了,這地裂得這般奇形怪狀,土味還腥得像死魚,不是什么正經(jīng)土地”
幾條龍崽子嘰嘰咕咕議論得歡,旁邊多出個人也沒覺察,直到一縷令人膽寒的氣息掠至鼻端,才齊齊噤聲,一個個僵著青白的小臉兒,你推我我搡你,爭著往同族身后藏。燭龍躲得最急,后退時還將景霖撞了個趔趄。
來者是沈白。
沈白與幾條小龍年歲相仿,就神獸漫長壽數(shù)而言,只能算是少年。可他形貌并無少年獨有的纖弱感,眉眼英挺,個子比景霖還高半頭,身量亦寬些。
“抱歉,嚇著你們了。”沈白神氣溫和,躬身施禮,一雙烏黑的眼珠直往景霖身上瞄。
幾條小龍崽爭相還禮,狗腿至極。
“哼。”景霖冷峻地撇開臉,躲避沈白燙人的目光。
這惡獸前些日子他去山海境找李元修索要幾味靈藥,幫族里一條頂沒出息的小龍崽兒修煉,正趕上沈白也去找李元修辦事。趁他落單,那惡獸將他堵在李元修府邸一處回廊角落,不許他走,熱烘烘地和他說些烏七八糟的渾話,什么、什么“對你有意”、“心悅于你”的,還厚顏無恥地塞給他玉佩,說什么“何以結(jié)恩情,美玉綴羅纓”。他一時沒防備,駭?shù)眯娜缋薰乃闹彳洠恢绾位貞?yīng),索性循舊例見面先找茬兒斥他,斥一頓再抖抖威風(fēng),頂好罵得他羞愧難當(dāng)抱頭鼠竄。
豈料,沈白竟那般恬不知恥,遭拒后不僅沒拂袖而去,還直夸他罵人好聽,用手臂撐墻堵住去路,撩姑娘似的哄他再罵一段。他忍辱屈膝,想從下邊鉆出去,結(jié)果沈白也蹲下身;他站直,沈白也倏地站直,瞧著他笑,還問他干嘛臉紅渾似個地痞無賴。
那日脫身后,他愈發(fā)不給他好臉,可那小痞子臭不要臉?biāo)览p爛打,常常去李元修那堵他,與他歪纏,好生煩人
那邊沈白與幾條小龍說話,景霖踱到遠(yuǎn)處,冷臉研究地上的土,腦袋卻微微朝那邊偏著,豎起耳朵聽。
“若是飛在天上,或許就能看出端倪。”沈白端著副溫和端方的腔調(diào),好像平日堵著景霖油嘴滑舌的小痞子不是他,“幾位能載我上去看看么”
那邊又嘰嘰咕咕半晌,聽不真切,忽而,一條小角龍載著沈白飛上天去,天青色龍影融入青空,疏忽不見。
“你們方才說些什么”景霖快步踱過去。
“他說他這兩日四處查探,覺得地上這些裂紋像是有規(guī)律,想飛上天看看。”小燭龍說著,換右胳膊擎蠟燭,甩甩酸乏的左臂,“我們猜拳,景雲(yún)輸了,就叫景雲(yún)馱他上去了。”
景霖漫不經(jīng)心“還說什么了”
名叫景霰的燭龍搖搖頭“再就沒說什么。”
不過爾爾景霖抿唇,霜雪般冷峻的臉上隱然流露一絲忿忿“知道了。”
竟有幾分像不得情郎探問的姑娘。
噫景霰打了個寒顫,忙把這不恭敬的念頭揮散。
沈白的猜測并沒有錯,云浮村地表那些龜裂貌似自然形成,實則暗合人體經(jīng)脈走向。
沈白身具過目不忘之能,落地后尋一處被災(zāi)民棄置的村舍,以炭棒為筆大略勾畫出周邊地圖與地裂走向。圖中云浮村方圓百里內(nèi)的地裂隱隱匯合成形,宛如一個剝除全身肌膚骨肉、僅剩血管經(jīng)脈的人
那“血管”至密集處位于云浮村往北十里的一處凹地,同時,那也是圖中“人”形的心臟所在。
破解其中關(guān)竅后,景霖著幾條小龍就著龜裂裂縫向下挖掘,手下挖入一丈深處,竟從地縫中扯出一條粗壯烏黑的血管。
天女魃。
且是極兇的那種。
此等大兇妖物,縱是景霖也不曾真正見過。上古洪荒,人、妖、鬼、神共居于天地之間,后古神女媧補天民間管那叫補天,實則是將妖鬼之流驅(qū)逐入另一重天,筑天之壁以禁錮之。景霖誕生在那之后,對天女魃的認(rèn)知僅限于聽聞。此妖物乃墮落神女所化,所過之處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身具神格,因而不死不滅,僅能鎮(zhèn)壓驅(qū)逐。天女魃姿容奇艷,初孕于地底,形似胎兒,吸取千里之內(nèi)水源及草木精氣緩慢成長。
地胎沒成型時不難除去,一旦胎兒形貌長成,由地母誕出,那定免不了一場惡戰(zhàn)。既然不聞女嬰號哭之聲,想必問題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