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俊逸少年站在皇極殿廣場前,目送承載著帝后的御攆出了正陽門,過玉帶河,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視野里。
他不動,其他人也不敢妄動。
站在少年身后的李保便小聲勸道“太子殿下,回吧”
這位芝蘭玉樹的秀逸少年,便是成徽帝的嫡長子盛景曜,六歲便被封為皇太子的國之儲君。
他滿十歲之后,成徽帝逢大朝會必將他帶在身邊,十二歲后,便賦予他參政的權(quán)利,他亦不負(fù)眾望,年紀(jì)輕輕便已辦了許多利國利民之事,故而朝廷內(nèi)外對這位皇太子的風(fēng)評極佳。
太子深得成徽帝信任,地位堅若磐石。這一年,成徽帝攜皇后與公主、皇子巡視湖廣,命皇太子留京監(jiān)國。
外人只看得見這些,殊不知少年心中卻很是委屈妹妹跟弟弟都隨父皇母后出宮去了,自己卻只能留下,他也很想去啊
面無表情地回到東宮,盛景曜便一頭扎進(jìn)書房。
從書架深處挖出自己的“寶盒”,回到桌案之后坐下,他從打開的盒子里拿出一個荷包,將藏在荷包里的一面繡帕取出。
這是一面繡著貓兒戲蝶的帕子,小小的一方,顯見是孩童所用。盛景曜的這個寶盒中放的都是些老物件,這條帕子,他也收藏了七八年有之。
他拈著帕子出神不知道父皇母后此行是否順利,不知道那位二小姐好不好想到母后,又有些愧悔。
三月御駕南下,過江南再到湖廣,最終一站為兩廣總督府,帝后一路走走停停,七月方至。
盛臨煊帶著妻兒直接便住進(jìn)了榮凌云在湖廣的府邸。
是日,沈珺悅與郭慧在榮府花園品茶敘話。兩人聊著家常,說著說著話題便轉(zhuǎn)到了兒女身上。
沈珺悅感嘆著“那一年,瑜兒還在咱們腳下丁點兒大,怎想得如今都要當(dāng)娘了”
“是啊,她爹到現(xiàn)在還念叨著,說若非親家是我兄弟,他是斷不肯將瑜兒嫁那么遠(yuǎn)去的,前兒得了女兒的喜訊,他又一夜睡不好,不知道想什么呢”郭慧想起丈夫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不免吐槽兩句。
沈珺悅笑起來“榮大人也是心疼女兒。”
瑜兒便是小草兒,榮凌云與郭慧的長女,大名榮瑜。兩年前嫁給了郭慧的侄兒,前段時間娘家與女兒具有信來,報稱女兒有喜了,算算時日,再過兩三月便要生了。
說完了榮瑜,不免又提到了其他的兒女。這些年,榮凌云夫妻倆除小草兒之外,陸陸續(xù)續(xù)又生下了一女二男,分別是今年十四歲的次女榮琬,以及十二歲的榮珞與八歲的榮琤兩個小子。
“眼看著如今琬兒也大了,有上門探問的,她爹便說這回說什么都不能讓女兒離家太遠(yuǎn),得慢慢看著來。”郭慧搖頭笑道。
沈珺悅卻聽了進(jìn)去,只面上仍不動聲色,隨她笑道“不過兩年多未見,琬兒出落得愈發(fā)水靈了,不怪榮大人舍不得,好女百家求,琬兒這樣的品貌,也不怕多留兩年。”
“要論品貌,誰及得上公主,公主如今也有十三了吧”
“是,”說到自己的女兒,沈珺悅卻只想扶額“被寵得不像樣了,整個兒是只皮猴兒,她要有琬兒一半的乖巧,我與她父皇便不用這么愁了。”
“娘”說曹操、曹操到,沈珺悅才說到絮兒,便見她挽著榮琬的手,一對嬌花一般的小姐妹笑著從月洞門那邊過來。
撇去明媚嬌麗的絮兒不提,那與她站在一起的女孩兒靜靜地走來,便如一朵行走的空谷幽蘭,氣質(zhì)清雅,微微一笑,又如水般柔美。
榮瑜長相肖母,榮琬長得卻像父親,原本榮凌云的長相便偏陰柔些,如今她一個女孩兒倒將這副樣貌繼承得恰到好處,這樣的相貌配上她的行事,十分出彩。
沈珺悅很喜歡琬兒,不止是她喜歡,絮兒也喜歡這個小姐姐。
“娘,你看,琬姐姐送給我的這個荷包太好看了,是她親手做的,這味道還特別好聞”絮兒一走近,便扒著沈珺悅坐下,又將一個荷包從袖中取出,對著沈珺悅獻(xiàn)寶。
沈珺悅接過那荷包細(xì)看,見那上面不論是花樣配色還是針線功夫都是頂好的,便也點頭夸贊道“琬兒實在能干。”
榮琬向沈珺悅與郭慧行了禮,被郭慧招呼到身邊坐下,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娘娘與公主謬贊了。”
“琬兒姐姐太謙虛了,”絮兒將那荷包拿回來收起,撇嘴嘆道“你這個真的很好,我做的他們連我繡的是什么都認(rèn)不出來,唉”
沈珺悅一指輕戳她額頭,好氣又好笑道“還好意思說”
絮兒卻是個皮厚的,還反駁道“我便是沒有這個天賦,學(xué)的時候我也很認(rèn)真的可針線都不聽我使喚,我能怎么辦”
一句話說得眾人笑起來,沈珺悅一邊搖頭一邊道“你呀你”
郭慧便在旁道“公主天真爛漫,實在可愛。”又道“且女紅之事公主會不會也沒甚關(guān)系,做不好便算了,也不是什么必要的。”
絮兒便立刻瞪大一雙眼睛,對沈珺悅道“娘你聽聽,榮夫人都這么說,您就別讓我再拿針線了”
這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樣子惹得沈珺悅手癢癢,忍不住又戳了她兩下。
怕沈珺悅真對絮兒生氣,郭慧忙轉(zhuǎn)移話題,問絮兒道“你們兩個過來了,團(tuán)兒跟琤兒呢”
絮兒轉(zhuǎn)過臉來道“兩個小家伙在玩蹴鞠呢,就在園子前面那個院子踢,方才我跟琬姐姐過去看了,玩得正起勁,叫他們也不應(yīng)”
說著又氣憤地向沈珺悅告弟弟的黑狀“娘,團(tuán)兒越來越不像話了,見到我都不叫姐姐了”
團(tuán)兒今年才五歲,原本絮兒出生后,盛臨煊歡喜于兒女雙全的同時,也真的不欲沈珺悅再生了。
誰想他謹(jǐn)慎了幾年,一朝忘情,不小心又在沈珺悅體內(nèi)播下了種子,就那一次結(jié)果還真懷上了,甜蜜的煩惱再次來襲,于是便有了團(tuán)兒。
團(tuán)兒的性子結(jié)合了父母兩人,聰慧知事,原本很得他姐姐絮兒的寵愛。只是絮兒喜歡把弟弟當(dāng)娃娃打扮,團(tuán)兒卻不愿意從她,故而漸漸地姐弟兩個便常有口角之爭。
絮兒有時候哄不好弟弟,不耐煩起來便直接動手,憑借年齡優(yōu)勢,總是在與弟弟的身體對抗中取得壓倒性的勝利;而團(tuán)兒雖被姐姐壓制,卻口舌了得,往往語出驚人,且大多時候還能將他姐姐氣得跳腳。
兩個小的時常鬧騰起來,沈珺悅早已習(xí)慣,如今聽了絮兒的告狀,也只是斜睨了她一眼,輕飄飄道“想讓弟弟喊你這個姐姐,你像個姐姐的樣子了嗎”
絮兒當(dāng)然不認(rèn)為自己不是個好姐姐,于是便不依地挨著沈珺悅打滾撒嬌“娘”
“好了好了,”拗不過女兒的軟功夫,沈珺悅只好道“回頭娘說他便是,只是你也少些捉弄你弟弟。”
教訓(xùn)完女兒,沈珺悅又向郭慧不好意思道“讓姐姐見笑了。”
因兩個姑娘在,沈珺悅便與郭慧聊起了別的事情,說說湖廣地區(qū)的風(fēng)土人情、名勝古跡,翻過了兒女這一篇。
晚間沈珺悅與盛臨煊歇息時,卻與他提起了榮琬。
皇太子盛景曜已經(jīng)到了擇妻的年紀(jì),因他太子的身份,盛臨煊自兒子十三歲后,便與沈珺悅商量過要給兒子選太子妃的事情。
沈珺悅當(dāng)時聽了,可是也沒怎么上心,主要在她看來,十三歲的兒子完全還是個孩子,實在太小了,所以早兩年她并沒有給兒子好好相看人家。
誰知不過轉(zhuǎn)眼間,兒子便過了十五歲生辰,盛臨煊又與她提起兒子的婚事,這回她便重視起來了。
照盛臨煊的想法,現(xiàn)在先給兒子看好了女孩子,可以先訂下婚約,待兒子十八歲再成親,這樣到時候也不必太急,而且時間寬裕些,也能選出更為合意的姑娘。
這話沈珺悅聽著有理,故而從去年底至今,便很是留心王公大臣家的女孩子,甚至在今年一月底還舉辦了一場賞梅宴,邀請了京中有名號的世婦臣妻參加,委婉暗示各家夫人可以攜女同往。
太子妃的位置誰家不眼熱,眼看著太子到了適婚年齡,那些夫人們心里明鏡似的,早都盯著那個位置,無不夢想著自家能出一位太子妃,乃至將來的皇后,那將是何等光耀門楣的幸事。
然而沈珺悅在一眾女孩子中挑花了眼,看著哪個都好,但是也覺得哪個都不太好,夫人們極盡阿諛奉承之能,女孩子們則要做出個矜持樣子來,都端著最佳的姿態(tài),展現(xiàn)最美好的一面給她看。
沈珺悅也不是的家長,關(guān)乎兒子自己的終身大事,她在賞梅宴當(dāng)天便讓盛景曜藏在高閣上看一眼眾女孩子,冀望他自己能看中了告知她。
誰知賞梅宴過后將盛景曜召來問他意見,他卻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待她再問,他便直接道沒有看見哪個合心意的。
沈珺悅與兒子關(guān)系自來親近,看盛景曜這樣的表現(xiàn),沈珺悅自然不能隨意定下哪一家的女孩子。她與盛臨煊幸福美滿,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挑一個喜歡的姑娘,同樣擁有美好的感情。
再加之“盛家出情種”的說法,沈珺悅一方面不想因為她現(xiàn)在一時的省事而給兒子挑一個不喜歡的女子,另一方面也是怕往后兒子再遇見喜歡的人,便白白辜負(fù)了已經(jīng)娶回來的太子妃。
比如盛臨煊當(dāng)年,若非前皇后周馨嵐本就出自他所厭惡的周家,以及她自己犯下的種種惡行招致盛臨煊的厭惡,要是換一個端莊賢良的皇后,那么即便盛臨煊再愛自己,可是他們大概也走不到如今這樣的圓滿。
所以沈珺悅對兒子擇妻一事十分謹(jǐn)慎。又因這件事情實在難辦,她也曾跟盛臨煊抱怨過幾句,諸如“你兒子太挑剔了”之類的話。
只盛臨煊大多數(shù)時候都只是笑,偶爾會頗不負(fù)責(zé)任地說一句“既他自己也說不出個好歹,那便選個合適的人家就好了罷,橫豎好人家的姑娘總不會差的。”
毫無建設(shè)性,讓沈珺悅只想翻個白眼給他看。
但是年底盛景曜便滿十六歲了,太子妃的人選總得選出來,故而沈珺悅在煩惱之余,心中也有幾個備選,有一日拿出來與盛臨煊討論,講到最后還是嘆一句“就怕兒子不喜歡”。
“也許處著處著就喜歡上了呢”這是盛臨煊寬慰她的話。
她也想著,要是兒子沒有心儀的女子,實在不行最后也只能自己幫著挑一個,說不定真如盛臨煊所說,處著處著就喜歡了呢
只是沒想到這趟南下,她所有的煩惱都迎刃而解了。
兩人躺在床榻上,沈珺悅一邊說話,一邊拿手指在盛臨煊的胸口畫著圈兒,“琬兒實在很好,聽說上門求親的人都快踏破榮府門檻了。要不是榮大人舍不得,想必早都訂下親事了。”
盛臨煊被她那根手指擾亂得有些走神,口中隨意附和道“既然你也喜歡,那便把她定下來吧。”
“哪里就這樣定下了,這會兒提起榮大人心中定然不愿意,”沈珺悅改畫為戳,又道:“今日與郭姐姐閑聊,她說起榮大人不兒遠(yuǎn)嫁,這卻是我們的機(jī)會。”
她抬起頭“皇上,要不您這幾日便給榮大人透個話兒,讓他知道您要調(diào)他回京吧,等他們一家人回到了京城,再與其商議曜兒與琬兒的婚事,這樣也不會讓榮大人誤會您是為了兒女之事故意調(diào)遣。”
盛臨煊輕笑一聲,拿住她那根仍戳在自己胸前的手指,挑眉道“悅兒思量得是。只是朕原本是打算回京后再下旨的,看來你是等不及了。”
“這不是擔(dān)心夜長夢多么,”沈珺悅抽回手指,攬抱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肩頭,“難得有這么個樣樣都好的姑娘,兒子又心心念念,總得穩(wěn)妥些好。”
“你便那么肯定曜兒心悅琬兒”說到這個,盛臨煊也起了些興趣。
“原本絮兒來說她哥哥偷藏了姑娘家的手帕,我也是半信半疑的,只是絮兒說得真真的,還說出那手帕是什么樣子的,她當(dāng)初便是在琬姐姐那里見過一樣的,說得有板有眼,我便信了幾分。”想起女兒當(dāng)初那雙發(fā)現(xiàn)了秘密的興奮的眼睛,沈珺悅不由得一笑。
“因了絮兒這個插曲,此次我們離京之前,我便特意找了曜兒說話,在言語中試探他一二。”
說著忽然輕哼了一聲,扭頭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曜兒如今像你,心里會藏事了,”
盛臨煊好笑道“兒子心里會藏事便是像朕了”
“他是你的兒子,自然是像你的”
兩人又打情罵俏了兩句,沈珺悅才繼續(xù)道“只兒子還沒你這樣老道,一聽見人家榮二小姐的名號,便有個不自覺的小動作被我看出來了這孩子,既然心儀人家,怎么不想著怎么將人娶了來,反倒裝得沒事人一樣”
盛臨煊心里閃過一絲異樣。
沈珺悅還在說“只是他既然不欲咱們知道,我便也不揭穿他,免得他不好意思。”當(dāng)娘的總是心疼孩子一些,且這個年紀(jì)的少年自尊心最重,她還得小心照顧他的情緒,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