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珊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句話,只管愣愣地望著楊時毅發(fā)呆。
昨天她因為這件事差點跟趙世禛鬧翻,如今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大人”闌珊有些艱難地,像是每個字都給北風封凍了“我不懂”
“你不必懂,”楊時毅神情不變,他冷冷靜靜地說道“當然你也可以因而憎恨我。但我不會后悔。”
對上闌珊睜大的雙眼,楊時毅一點頭,邁步往前去了。
“大人”闌珊急切地回身想要叫住他,楊時毅卻仍沒有停下腳步,大袖飄搖,果斷地下臺階去了。
倒是身后的溫益卿走了過來“你剛才指的是什么”他畢竟隔得遠,何況闌珊并沒有說清楚,倒是楊時毅的話他隱約聽了兩句。
闌珊目送楊時毅離開的背影,回頭看向溫益卿,心口涼絲絲的,卻說不出話來。
溫益卿打量著她的臉色,道“你不說也罷,只是現(xiàn)在是非常時刻,太子殿下仿佛一心要置楊大人于死地,你可知道是什么緣故”
闌珊給楊時毅那石破天驚的回答弄的魂不守舍,此刻只沉默著搖頭。
溫益卿皺皺眉道“不管是為什么,我想你最好勸一勸太子殿下,他才登上太子位多久,就想著針對國之重臣了哼北鎮(zhèn)撫司雖然手眼通天,但對于楊大人,自有民心所向,而且這樣殺雞取卵、還沒過河就要拆橋的舉動實在很不明智。”
他說了這句,見闌珊仍是不語,便又道“如果太子殿下是想殺雞儆猴才格外針對楊大人,那也是打錯了主意。”
直到此刻闌珊才回過神來,茫然問道“你說什么呢。”
溫益卿盯著她道“若沒有別的緣故,那只有一個解釋殿下不過是想立威而已。”
“什么不不,”闌珊忙道“你多心了。他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么”
闌珊也不便說還有自己的原因在內(nèi),只得回答“其實五哥不是故意針對楊大人,只是楊公子的事情棘手,他也是不得不給皇上跟其他人一個交代而已。等查明后自然無礙。你也不必過于擔心。”
“我擔心”溫益卿冷笑道“楊大人怎么說也是百官之首,太子殿下卻要對他動刀,我卻不知道自己該擔心楊大人,還是我朝的儲君。”
楊時毅在朝為官多年,聲望極佳,是百官之首。趙世禛貴為太子,本該跟楊時毅關(guān)系極好的,這才是正常的朝廷格局,可若是趙世禛先對楊時毅動刀,這對百官而言卻是個可怕的信號,今日是楊時毅,改天呢
所以,溫益卿的擔心不無道理。
溫益卿說著,便看見闌珊身后有一人蹦跶著跳上來,他眉頭深鎖,便停了下來。
原來這跑過來的正是雪越公主,她看著溫益卿朗聲笑道“溫侍郎,這么巧啊,在宮內(nèi)居然能遇見你。”
闌珊轉(zhuǎn)身見雪越滿面笑容跑了過來,她畢竟才回來,還不知道雪越對于溫益卿的心思,只以為雪越是看見了自己才上來請安的。
此刻雪越果然道“太子妃好啊,你終于回來了,恭喜啊。”
闌珊一點頭的功夫,她就又飛快地向著溫益卿道“溫侍郎,你進宮來做什么的我之前在容貴妃娘娘那里。”
溫益卿本還想跟闌珊多說幾句,見她來了,很不耐煩,又見她這樣,知道話也沒法兒繼續(xù)了。
何況當著闌珊的面。
于是只不咸不淡的垂著眼皮道“見過公主殿下。”
說了這簡單的幾個字,就又對闌珊道“該說的微臣大體都說了,娘娘自己忖度吧。”
他說完之后,往旁邊退出一步,這才大步流星地去了。
雪越見他說走就走,一愣之下忙道“溫侍郎等等我”回頭又對闌珊道“娘娘,我先去了啊。對了皇孫殿下真是聰明過人啊。”
扔下不明不白的這句,便追著溫益卿離開。
闌珊見她來去如風,不免錯愕,走到欄桿前往外看,見溫益卿目不斜視地往前而行,雪越跟一只叭兒狗似的繞在他身側(cè),隨風還能聽見她不住口的問長說短,溫益卿卻一概不理。
闌珊的目光抬起往前看去,卻見楊時毅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宮門口了。
又兩日,闌珊跟皇帝請旨,總算是得了個出宮的機會。
畢竟她回來之后還沒跟阿沅見過,另外就是李尚書那邊,也想親自去見一見。
先來到西坊,因為要過年了,大理寺也休了衙,王鵬已經(jīng)領(lǐng)著言哥兒上街置買年貨去了,只有阿沅一個人在家里,收拾鍋灶,鹵制些過年要吃的肥雞肥鵝等等。
闌珊才進門就聞到異香撲鼻,這熟悉的味道不免勾起了她對往日的回憶。
以前日子雖然過的貧寒,但沒當過年的時候,阿沅總會想方設(shè)法多弄些肉品回來燉煮,預(yù)備年下吃,闌珊在那偌大的宮內(nèi)不覺著什么,此刻才算嗅到了幾分“年味”。
闌珊深深呼吸幾回,不由笑了。
這小院也依舊,院子里收拾打掃的闊朗干凈,只有右手邊的墻角處圍著一個雞籠,有幾只養(yǎng)的很好的雞在里頭啄來啄去。
闌珊見廚房里飄出熱騰騰的白汽,就知道阿沅在那里,當下便叫飛雪等在外頭候著,自己放輕了腳步走了過去。
來到了廚房門口,卻果然見阿沅一身布衣圍裙,正試圖去推灶膛里的柴,只是她月份漸漸大了,行動未免不便。
闌珊忙道“別動,讓我來。”
阿沅吃了一驚,猛地轉(zhuǎn)頭才看見是闌珊,一時驚喜交加“姑娘”
闌珊早笑著迎了上去,握住她的手道“怎么你一個人忙肚子這么大了,這些活很該叫別人幫你干。”說話間便俯身把灶膛里又添了兩根柴。
阿沅喜不自禁地“王鵬出門前告訴我叫我靜坐著的,只是我閑不住,想到什么就稍微干點兒。不礙事的。”緊緊地握住闌珊的手,又問“你自個兒來的”
闌珊道“小葉他們在外頭。”本來闌珊想帶了端兒的,是西窗悄悄地跟她說,皇帝不大愿意讓端兒隨意出宮,怕形成了習慣,以后靜不了心,其實這不過是借口,實際上是皇帝舍不得那孩子離了自個兒罷了。
阿沅其實也問的這個,見闌珊如此回答就知道端兒沒有跟著,當下便道“咱們到里頭說話。”又道“鍋里煮的是豬蹄,我剛才用筷子試了一下,其實都熟了,就是還不算很爛,待會兒我舀一碗湯給你喝。”
闌珊咂咂舌頭“好啊,我也正想著要喝呢。”
阿沅又道“你叫個人去街上找找王鵬跟言哥兒,這臘月里的集散的遲,怕他們玩的收不住。”
闌珊忙道“不用去叫,讓他們盡情玩兒就是了,橫豎以后有機會見,”
于是兩人出來,迎面見了飛雪,又說了幾句,一起向正間堂下走去,還沒進門就看到桌上堆著好些東西,阿沅詫異地看闌珊“這是、你帶的”
闌珊笑道“既然要過年,總該送點年貨。你只管弄了吃,時不時的我還來一起吃呢。”
阿沅知道不便為這些事跟她推讓,那反而見外了,便也順著說“那可說定了,我多煮一些存著,王鵬發(fā)了年貨,之前姚大人跟江大人還送了不少東西呢”
闌珊聽姚升跟江為功也沒缺了,心里格外高興。
闌珊本來是想出宮后到街上買點兒年貨的,只是還未動身,雨霽那邊派了人來,捧著大包小包的十幾個匣子,把闌珊看呆了。
那小太監(jiān)笑道“公公知道娘娘今兒去李尚書大人府里的,所以叫預(yù)備了些年貨,娘娘且?guī)Я巳ァ!?
又道“這幾個是預(yù)備娘娘往別的地方去的。”
闌珊見雨霽這般心細,甚是意外。
等小太監(jiān)去后一一查看,才見那給李尚書的盒子里,有人參,靈芝,冬蟲夏草,魚膠等等,另外還有上好的端硯,狼毫,白茶。都是李尚書中意喜歡的東西。
除了這些外,另外那幾份里也有魚膠,燕窩,蟲草,上好的兩匹貢緞,除此之外還有一整套的上好文房四寶,卻都是稍微小號些的。
闌珊一看就知道雨霽果然非同一般,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要去西坊,所以才預(yù)備了這些,那些補品等自然是給阿沅的,另外特制的文房四寶,卻是替她為了言哥兒預(yù)備的。
兩人坐著說了半晌話,阿沅問起闌珊這一行如何等等,闌珊撿著些有趣的說了,阿沅之前很為她擔心,可見闌珊神采飛揚,卻也知道這才是她的心之所向,便也替闌珊高興。
半個時辰不到,眼見闌珊要走了,外頭王鵬跟言哥兒卻推門回來了。
阿沅正焦急他們怎么還不回來,見來的正好便笑道“怎么這么快幸而回來的及時。”
言哥兒早先跑上來,先規(guī)矩行禮道“參見娘娘”給闌珊拉了一把,卻又跳起來抱住她叫道“爹爹”
闌珊見他又長了個頭,再過個一年半載,只怕不能如同小孩子一般了,心中又是欣慰,又有些莫名悵然。
王鵬行了禮,笑道“我是擔心她一個人在家里閑不住,怕她忙活,才跟言哥兒早早回來了,倒不想回來的正好。”
闌珊原先見阿沅比先前豐潤了很些,眉眼中透著舒心之意,就知道王鵬待她極好,此刻見了王鵬便也笑道“可不是嗎,我來的時候她正在廚房里呢。不如雇兩個傭人。”
王鵬道“我也是這么說的她只是不樂意,你快勸勸”
阿沅笑道“有什么打緊的。”說著看向闌珊“想當初咱們也沒有請過什么傭人。”
闌珊回思往日之不易,輕輕嘆了聲。阿沅自覺失言,便笑道“對了,要給你盛湯喝的。”說著忙叫了王鵬去廚下,親自給闌珊舀了一碗奶白的豬蹄湯。
闌珊坐著喝了湯,出了一頭汗,等汗止住了才出門,告別了阿沅言哥兒王鵬一家子,乘轎往李尚書府而去。
頃刻到了李府,門房見是陌生的車轎,正在打量,因為闌珊并沒有用太子妃的儀仗,一時不知來者何人,直到侍從上前詢問才知道。
當即跪地行禮,又忙道“老爺從早上就出門了,是去了楊尚書大人府上。”
闌珊聽了有點意外。去西坊的事情她事先并沒叫人通知,畢竟怕阿沅忙著迎接準備之類,徒增煩亂。
可是往李府來,宮內(nèi)事先是有過太監(jiān)來說的,所以今日李尚書本不會離開府中,除非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兒。
不多會兒李府的管事得到消息飛快跑了出來,迎著闌珊進內(nèi),又低低地說道“早上聽說了個消息像是楊大人病倒了。老爺不放心,又知道娘娘不會很早過來,所以先去楊府探望首輔大人了,娘娘且稍坐片刻,也該回來了,小人再派人去看看。”
闌珊聽說楊時毅病了,心猛地一跳,立刻制止“不急,也不用派人,我等著就是了。”
那管事的領(lǐng)命退了出去。
果然,坐了一炷香的時辰不到,李尚書就回府了。
闌珊起身迎著,李尚書要行禮,又給她攔住了,只問道“聽說楊大人身子有恙義父去探望的不知如何”
李尚書同她重回了里間,見她帶了那許多東西,不免道“怎么拿這么多東西來”
闌珊道“是宮內(nèi)雨霽公公知道我今日來特叫我?guī)У摹E率腔噬系囊馑迹栉业氖侄眩乙菜闶墙杌ǐI佛了。”
“皇上隆恩,顧念老臣,”李尚書笑道“至于你,你什么也不用帶,人過來我就很高興了。”
于是先看了匣子里的東西,望著那些老山參,紅靈芝,蟲草魚膠等物,嘖嘖贊嘆了一番,又看到那方硯臺跟白茶,便又笑說“都是我喜歡的。”
說了這句落了座,又道“早知道你帶了這么多好東西來,我就遲些再去楊府。”
“這話怎么說”
“我也可以借花獻佛,把那山參跟蟲草送給楊大人補身子啊。”李尚書說道。
闌珊忙又問“楊大人情形不太好嗎怎么突然病了”
李尚書嘆道“他本來是個萬中無一的人精,豈料英明一世,栽在兒子身上。自打楊盤出事,他面上雖然好好的,卻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如今卻鬧出這種事心里豈會不窩火”
早上李尚書聽到消息,說楊時毅暈厥了,嚇得他不知如何,這才忙跑了去探望。幸而沒有大礙,只是因為暈倒的急,把額頭撞破了一角,所幸傷得不重。
李尚書安慰了他一番,這才回來了。
闌珊聽李尚書說了楊時毅的情形,也有些懸心“這、這我要不要去看看楊大人”
李尚書道“哦你不要去。”
闌珊疑惑,李尚書道“我臨走的時候楊大人問我今兒你是不是要過來,我才告訴了他,他叮囑我不要把他的事情跟你說。免得你擔心。他的意思是不叫你去。畢竟現(xiàn)在你的身份不太方便。”
她是太子妃,趙世禛又管著北鎮(zhèn)撫司,若她去探望楊時毅,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闌珊又想到趙世禛無端飛醋之事,卻也知道自己不便過去。
于是便說“楊大人的人品自然沒的說,可如今出了事,只怕有些人拜高踩低、世態(tài)炎涼的,義父往楊府多走幾趟倒也是好。”
李尚書嘆道“這是當然。”
李大人嘆息了聲后,又看闌珊,本來是想從她口中打聽打聽趙世禛對于楊時毅到底是何態(tài)度,但想到楊時毅的叮囑,只好生生忍住。
這會兒兩人在堂下坐著,飛雪等人卻在門口,李府其他人也都給李尚書打發(fā)下去了。
闌珊出了會兒神,笑對李尚書道“對了義父,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要拜托您呢。”
李尚書忙問何事。
闌珊將聲音放低了,笑道“我想讓義父當一回保山。”
“哦”李尚書睜大雙眼,疑惑地看著闌珊“你想讓我當媒人是誰跟誰”
他思來想去,闌珊身邊仿佛沒有人需要他保媒的。
闌珊笑看了門口一眼。
飛雪等雖然站的遠,只是飛雪武功最佳,耳力自然也遠勝常人,此刻臉色便有些微微泛紅。
她轉(zhuǎn)頭看向廳外,假裝沒聽見。
闌珊笑對李尚書道“這件事其實不該我這里行的,可是偏偏姚大哥就是姚升姚大哥拜托了我。”
李尚書笑道“姚升啊”
闌珊道“是啊,就是他,義父也是知根知底的。”
李尚書畢竟也是個很精明的人,立刻知道了闌珊的意思,他笑道“我明白了,姚家長房那邊當家的姚彤,曾經(jīng)在戶部擔任過員外郎一職,也算是我的老下屬了,你叫我當保山,自然是因為這個原因了”
那是在離開了三山仙島之后,回程的路上,姚升找了個機會偷偷地跟闌珊說了這件事。
畢竟他跟飛雪之間,雖然是兩情相悅,可到底缺一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姚升是最精明的人,一旦動了心自然要用盡所有方法,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固執(zhí),等閑是說服不了的,除非有了長輩的話。
可如何讓長輩同意這門親事呢姚升本來想讓闌珊出面的,可飛雪是跟著闌珊的,雖然闌珊的身份夠,但以后說出去,叫人聽了不好聽,還以為是闌珊把飛雪硬塞給自己的,他怕委屈了飛雪,便又想到了李尚書。
李大人位高權(quán)重,人緣又最好,偏偏又是姚家當家尊敬之極的老上司,若是李大人開口,姚家自然沒有推諉之禮,只會覺著榮幸。
闌珊見李尚書這么快就明白過來,便笑道“這可不是算計您老人家,只是姚大哥很懇切地求我,我才不忍,先應(yīng)了下來,這會兒只看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