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兵船在海上行了整天, 或遠或近, 瞭望臺上的士兵從沒看見過有任何島嶼出現(xiàn)。
昨夜停船的時候, 海面也一覽無余的,唯有無邊的海濤跟天上的云霞。
但現(xiàn)在眼前所見,卻像是到了某個島嶼,而且這么多船只聚集于此,卻顯然不是一朝一夕才能斂聚的,竟如同經(jīng)過數(shù)十年乃至百年之功。
闌珊見江為功跟姚升就在前方船頭,忙緊走幾步“姚大哥, 江大哥”
江為功回頭, 脫口道“小舒”跟姚升兩人各退一步,讓闌珊站在中間“你看”
闌珊因為才醒, 又看到這般場景,簡直以為這也是另一種的海市蜃樓了, 但是眼見有一塊木板漂流過來,撞在船身上發(fā)出了“咚”的輕微聲響。
“這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闌珊問。
江為功道“就是按照昨日推算的中軸龍脈,循著風水生氣尋到的。”
先前寅時才過, 鄭統(tǒng)領(lǐng)就商議開船,那時候闌珊還沒有醒。
江為功跟姚升等都覺可行, 便以羅盤定位,開船而行。
奇怪的是按照他們算計好的方位, 船行竟不是按照原先的東南方向,反而是往西北。
所以最初不少人幾乎以為是哪里出了錯兒,畢竟如果這樣走下去, 非但偏離了先前寶船行駛的路線,而且顯而易見的距離南洋越來越遠,有些背道而馳了。
姚升聽到底下人議論,悄悄地跟江為功商議。
江為功起初還是堅定的,但是隨著船行越來越遠,天色將明了,但海面上卻仍是一覽無余,什么也沒有,逐漸連海鳥都不見一只了。
后面跟隨的兵船上,謝指揮已經(jīng)坐不住,派人過來問是怎么回事,畢竟要再這么走起來,只怕不出幾日就要接近京城外海口了。
江為功心里難免也有些沒底兒,將工部的堪輿師跟擅海島算經(jīng)測量之法的幾位主事召集起來,又演算了半晌,卻跟昨日的推算并無出入。
其中一位主事說道“若是江大人覺著不對,那錯漏自然不是出在算法上,而是那計算的根本,比如按照海市蜃樓的圖像以及生氣變化來推演是否有效”
這些人之中,卻有一大半是認識闌珊的,畢竟能夠入選此次差使的也都是工部的精銳,自然不是初入工部的人,當初闌珊在工部名頭很大,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見過,其他小半的才是后進的新人,無緣曾見。
只是那些人因為知道闌珊如今是太子妃了,此刻又是微服出行,所以也都很聰明的并不敢做聲。
之前闌珊從“逢九才入”的說法找到海市蜃樓的線索,又根據(jù)所見描繪出蜃之圖,把蜃圖所見跟山川地理的風水之論牽連在一起,根據(jù)地理堪輿之法,找到地圖上的生氣所在,這等于是在這空茫無一物的大海之上虛擬構(gòu)造出一座無形的城池,而船只則如同那些入城的百姓車馬般,避開枯乏困竭之地,只順應地圖上的生氣方位也就是中軸龍脈而行,以此找到那傳說中三山仙島的真正方位。
以山川風水圖推演海行路線圖,這本是極為神異不可思議的創(chuàng)舉,但畢竟這些人知道闌珊的才干,因此也都不敢質(zhì)疑,只低頭聽命行事。
不過如今越走越遠,這才也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至于江為功,他向來都是跟闌珊配合行事的,兩人之中,也常常是闌珊做主定論,昨日雖然已經(jīng)都說定了,但此刻闌珊不在,江為功面對這些爭執(zhí)就也有些惴惴的,登時就想把闌珊叫起來商議。
正要自己去叫人,卻是鄭統(tǒng)領(lǐng)力排眾議道“昨日測算的是卯時才是最佳時候,如今時辰還不到,又何必先坐不住了”于是竟仍是叫船只繼續(xù)前行
如此又過了一刻鐘,船身突然輕輕地顛了一顛。
江為功正在舉著千里望向前打量,此刻東方日出,光影淡淡,因為船只背對東方而行,船體投影在海上,影子拉的長長的,看著竟像是個巨大的黑色怪獸伏在水底。
又因為后面的兩艘兵船也靠的近,也有一半的影子投了過來,桅桿,繩索,瞭望塔,深藍色的海水給重重的暗影籠罩,若明若暗。
江為功懷著一絲希冀,竭力往遠處張望,卻見黯藍色的海面籠罩著很淡的薄薄霧氣,除此之外卻仍是沒有別的什么。
姚升卻道“我怎么覺著這水里的影子好像有些怪”
江為功正因毫無發(fā)現(xiàn)而將手中的千里望放下,聞言道“怎么了”
姚升道“這影子好像、好像是活的”
“你是不是又暈船了,暈船不能一直盯著水。”江為功心中焦灼又擔憂,無意去理會此事,正低頭思忖著闌珊是否該起了,就覺著船體又彈動了一下似的。
江為功扶住欄桿“是怎么了”這感覺倒像是撞到了什么。
旁邊的士兵道“大人,是一塊木板”
“木板”江為功跟姚升兩人忙也靠近欄桿低頭看去。
就在這時候,只聽到從舵樓里傳出鄭統(tǒng)領(lǐng)的聲音“快快揚起風帆”
水軍們不知為什么,但消息傳達,便也急忙照辦而已。
姚升仰頭問道“鄭大人,為什么突然要揚帆”
話音未落,船速突然加快,明明先前不覺著有多大的風,此刻卻像是一陣疾風吹來,撮著船只往前疾沖出去
而就在姚升發(fā)文的時候,緊隨在后面的謝指揮的那艘船上,是謝指揮也大聲問道“怎么放下帆了我們要不要也放下風帆”
最后一句,疑問卻在瞬間轉(zhuǎn)作命令。
這變故發(fā)生在一瞬間,江為功跟姚升就在船頭甲板處,首當其沖,給那陣不知從哪里吹來的勁風撲面,激的人睜不開雙眼
眾人本能地伏底身子,片刻才慢慢地又站起身來,但眼前所見,卻讓所有人都驚呆在原地。
江為功等所見,自然是闌珊所見到的。
可先前明明是空無一物的海面,如今卻猛然出現(xiàn)丟失的船只,還有這無數(shù)的其他舊船,就好像在一瞬間,兵船從浩渺的海綿移到了一個不可知的奇異地方。
闌珊以為這可能是海市蜃樓,可知江為功等起初也覺著如此。
直到姚升道“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是真的”
江為功盯著遠處的寶船“當然是真的。”這是他曾經(jīng)在翎海監(jiān)工督造出來的大船,凝聚著他的心血,自然最為熟悉。
忽然姚升道“之前、之前是鄭大人命令揚帆,難道”
他抬頭看向旁邊的舵樓,卻見鄭統(tǒng)領(lǐng)站在欄桿前,擰眉看向遠處,臉上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表情。
闌珊聞言也抬頭看了眼,道“鄭大人命揚帆是什么意思”
姚升還未回答,目光下移,忽然道“咦、那是什么”
江為功跟闌珊看他一眼,卻見他是盯著船底海面的,于是一起看過去。
此刻太陽已經(jīng)升了起來,陽光普照,船體的投影落在海面,那揚起的巨大的風帆像是玄色的翅膀,因為海浪的起伏跟風的變化而變幻形狀。
但是除此之外細看,卻果然見有什么東西在那波濤底下涌動竄行。
江為功起初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擦擦眼睛正要探頭細看,冷不防原本平靜的海面發(fā)出“喀喇喇”地一聲響,有什么東西飛竄出來
江為功跟闌珊等猝不及防,被迫跟那東西打了個照面,卻見竟是一只巨魚,張著血盆大口,兩派宛若鋼刀般鋒利的巨齒,竟是向著江為功撲來。
姚升叫道“危險”一把摟住江為功
旁邊飛雪反應更快,不等姚升開口已經(jīng)抱住闌珊往后躍了出去
而周圍欄桿邊上的那些工部以及隨船的士兵、侍從們都驚呆了,給那巨魚飛躍濺出的水花潑中,或滾倒在地,或跌飛出去
闌珊給飛雪抱開的瞬間便想起了那死去的倭人所說的話,忙道“大家都不要慌,速速遠離欄桿跟船邊”
倉促中她抬頭看向舵樓處,卻見原先還站在那里的鄭統(tǒng)領(lǐng)已經(jīng)不見了。
正打量中,突然又聽到一聲驚呼從身側(cè)傳來,闌珊抬頭看去,竟見一條極大的觸手從船底探了出來,柔軟的頂端繞起一個跌在船板上的士兵,猛然騰空甩起。
姚升駭然叫道“媽的那是什么怪物”
闌珊雙眼睜大,忙又去看江為功姚升眾人,卻見姚升拽著江為功往船艙處跑去,江為功反應過來,叫道“那是大大大章魚,快找地方躲起來”
才跑了兩步,又有一條觸手探了出來,向著兩人身后繞去,闌珊忙道“小葉快去”
話音剛落,鳴瑟跟飛雪已經(jīng)雙雙沖了出去,剩下紅線握住闌珊的手要躲回船艙。
誰知船在這時侯猛地一歪,闌珊站立不穩(wěn),往旁邊跌飛出去,紅線隨著她往旁邊滑去,電光火石間已經(jīng)滑到了船舷邊上
百忙中紅線將纏在腰間一條軟鞭抽出,一鞭子甩在旁邊的桅桿處,鞭子靈蛇般纏繞在桅桿上,這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
闌珊給紅線拽著,半邊身子差點滑倒船外去,正在驚魂未定,就見紅線的臉色猛地煞白了
她像是感覺到什么般回頭,驚見那可怖的軟趴趴的觸手從身后騰空而起,水淋淋地橫在半空,像是要落下來
紅線厲聲道“快來人”
眼見那極粗壯的章魚臂要降落,有一道人影騰空掠過,長刀亂砍,那章魚臂給劃傷,猛地縮了回去。
幸而這時侯鳴瑟那邊也將江為功救到了安全的船艙處,順勢就掠了過來,及時地一把抱住闌珊,腳尖在欄桿上一點,躍離了這危險之地。
鳴瑟抱著闌珊雙足才落地,耳畔就聽見轟隆隆的巨響聲伴隨著刺鼻的氣息跟彌漫的硝煙,原來是船上的士兵們反應過來,開始用火銃反擊了
闌珊跟江為功兩個不會武功的便躲在船艙中,紅線跟鳴瑟守在門口處,姚升跟飛雪卻在外面照應全局。
闌珊想到先前工部的眾人也有不少遇險,便道“你們兩個快去救人,我跟江大哥在這里無妨”
紅線跟鳴瑟對視一眼“可是”
“去吧”闌珊喝道“這里很安全救人要緊”
江為功也喘著氣忙道“快去吧,我會保護小舒。”
那兩個人這才縱身躍了出去。
闌珊跟江為功兩人只聽到外頭火銃的聲響連天,又有從后面?zhèn)鱽淼捻憚樱瓉硎侵x指揮的那艘船竟仍是緊跟在后面,這會兒也遇到了怪魚們的襲擊,正也如法炮制地開火銃還擊。
江為功驚魂未定地說道“那個倭人所說的果然竟是真的真有這么多的怪魚。”
闌珊聽他提起那倭人,心頭一動“江大哥,你覺不覺著那個倭人有些可疑”
話未說完,一陣密集的火銃聲將闌珊的聲音壓了下去,江為功探著腦袋問道“什么”
闌珊只得大聲說道“沒什么等過了這關(guān)再說”
一盞茶的功夫,在士兵們猛烈地還擊下,船下的異動終于有所收斂,船只也漸漸地恢復了平靜。
等到船上的硝煙散開后,飛雪回來道“已經(jīng)無事了”
于是闌珊才跟江為功兩人從船艙內(nèi)走了出來,卻見甲板上有不少處血漬,也有許多士兵跟官員們受傷,這會兒風平浪靜,正在各處搶救查看。
江為功小心翼翼到了船邊往外看去,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船底的水面清澈見底他想起那倭人的話,忙跑到另一邊再看,果然,漆黑如墨。
可是站在船頭往前看卻依舊正常。只是船只比先前要更往前了一段,靠那三艘寶船越來越近了
江為功按捺著心中能夠激動,問道“小舒,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闌珊道“江大哥你覺不覺著這里的日色有些古怪”
江為功抬頭看了看天,見明晃晃地一輪太陽懸掛在頭頂,像是已經(jīng)正午了。但是他們出發(fā)的時候是寅時,到了這里不過是卯時而已,時間哪里會變得這樣快
闌珊道“應該是日影正中,把帆船的影子投向這一側(cè),暗影落在水面,加上陽光反射的緣故,才導致兩邊所見的水色不同。”
江為功正在思索這迅速升高的太陽,聞言點頭道“這里好像很詭異”
正說話間,那邊鄭統(tǒng)領(lǐng)命人清點人員,檢查船體,又跟后面的謝指揮船交流消息完畢,便走了過來行禮道“讓娘娘受驚了。”
闌珊道“沒什么,剛才還要多謝鄭大人救命之恩。”
鄭統(tǒng)領(lǐng)一笑道“娘娘是萬金之軀,自然不能有丁點兒閃失。”
江為功看著一名士兵收拾那巨大的章魚臂,雖然已經(jīng)給砍落了,可是仍是如蛇般的扭動著,看的人不寒而栗。
江為功又覺著害怕,又忍不住說道“這個東西若是切片下辣椒跟花椒爆炒,味道只怕不錯。”
闌珊正在噴笑,鄭統(tǒng)領(lǐng)笑說道“江大人愛吃章魚手那有沒有試過用刀這樣活切了,蘸一點醬油生吃的”
江為功吃驚“金盤膾鯉魚的吃法么我向來不太喜歡這種口味,所以竟沒試過,莫說是章魚手了。”
鄭統(tǒng)領(lǐng)笑道“江大人可以一試,別有一番風味。”
“是是。”江為功只得隨口答應。
闌珊在旁聽著兩人說話,目光所及,卻是那越來越近的寶船,此刻已經(jīng)看清楚船上的景象,寶船上下完好,只是太過安靜了,像是沒什么人。
江為功也發(fā)現(xiàn)她在盯著船看,便嘆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鄭統(tǒng)領(lǐng)命加速往前,靠近寶船的時候停了下來,就在兩船之間搭了軟梯,鄭統(tǒng)領(lǐng)命王副使帶人過去查看,江為功也要前去,姚升道“還是我去吧,萬一這船內(nèi)也有什么大怪物呢”
江為功聽了這句就打消了親自過去的念頭。
闌珊吩咐飛雪“你同姚大哥一起去,注意安全。”
于是眾人從軟梯上躍到寶船之上,上上下下一通仔細檢查,卻見里頭的貨物等竟都完好,只有一點竟是空無一人,不管是寶船上原先的眾人還是倭寇跟海賊,都不見半個人影。
姚升半驚半喜,跟王副使等退了回來,將情形告訴了闌珊跟江為公等。
江為公道“貨物還在就大好了,只是人都去了哪里難道都給海賊殺了”
姚升忙道“這不太可能吧,就算是給海賊殺了,那海賊竟放著滿船的貨物都不要了么”
“嗯,”闌珊轉(zhuǎn)頭看著不遠處伏在水面的那座山“咱們?nèi)ツ强纯窗伞!?
江為功忙勸“小舒,哪里既然是賊巢,不如你別去了,或者讓姚大人跟鄭大人他們?nèi)ゾ托辛耍獾糜形kU。”
闌珊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到了這里,沒理由不親自看上一眼,不如這樣,先派一隊人去探探路,看情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