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重重嘆道,“為父老了,老了啊,”
蘇易簡心中一震,望著父親打馬遠去的背影,才猛然發(fā)覺他的兩肩有些佝僂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令人聞風喪膽的戰(zhàn)神已經(jīng)垂垂老矣,不復當年。
蘇易簡目送蘇父入了朱雀門,才慢慢回過神來,他拉著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一夾馬腹,徑直朝松墨巷子狂奔而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路上,他心急如箭,喜不自勝,連迎面吹來的料峭寒風都仿佛帶了暖意溫柔。
松墨巷子里幽靜無人,他翻身下馬,喘了兩口氣,猛地推開兩扇烏木銅獸門。
里頭庭院深深,一棵小兒環(huán)抱粗的垂絲海棠正開的荼蘼,遠遠望去,枝間新綠盎然,芳花初綻,一片暈暈染染的胭脂紅。
海棠花下,正立著位女子,她穿著一身藕荷色衫裙,飛仙髻上只斜簪一只玉簪,眉目如畫,周身如空谷幽蘭,香潔雅芬。
李婳妍正凝這海棠出神,聽見門口的動靜,方轉(zhuǎn)頭看向蘇易簡,笑道。“何事竟這樣匆忙”
蘇易簡一路疾馳狂奔,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到了她面前,出口卻卻成了一句,“婳妍,秋海棠開了。”
李婳妍展顏一笑,“這棵海棠還是我七歲那年,蘇伯伯帶著你上門做客,咱們一起在家里后院兒種的。后來父親出了事,被抄了家,宅子也被封了,我以為這棵樹也不在了”
她眼圈兒一紅,忙掖了掖淚,笑道,“沒想到十年過去了,它卻這樣走運,長得枝繁葉茂,花綻如云。”
當年禁軍奉旨查抄罪臣李氏的府宅,這棵海棠樹本該被攔腰砍斷,或是一把火燒個干凈的。不知蘇易簡打通了什么關(guān)節(jié),硬是將海棠樹從李府中移植出,安置在蘇府中,好水好肥地精心照料了十年。數(shù)月之前,李婳妍從教坊司脫身,又不惜勞苦地把樹連著根土拔起,栽種到了松墨巷子里的新宅院里。
哪里是樹走運,分明是情郎有心。
十年恍然一夢間,海棠花開依舊,人事卻坎坷跌宕,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愛恨糾纏,轉(zhuǎn)眼竟是又回到了原點。
“怎么會不在,該在的全部都在。”
蘇易簡走到她面前,伸手摘下一朵含苞的海棠,簪在她的鬢發(fā)間,面上含了笑,眸中滿是騏驥與柔情,“婳妍,這場戰(zhàn)事平定之后,我們就成婚吧。”
李婳妍一愣,微紅眼圈登時泛起了淚光,她撲入他懷中,抑制不住地低聲嗚咽起來。
這一天,他和她都等了太久了。
翌日一早,薛亭晚尚在香夢中,裴勍便早早起了身,她一向睡覺淺,聽著帳外窸窸窣窣的走動聲響和男人刻意壓低的說話聲音,緩緩睜開一雙杏眼,口中綿軟喚道,“淳郎。”
裴勍正肅容和幾個心腹吩咐軍機要事,聽到這聲嬌嬌的喚,當即挑開珠簾入內(nèi),行到榻前,俯身吻了吻剛醒的美人兒。
“阿晚,最近軍務(wù)繁忙,未來四日我都要和幾位閣臣在紫宸殿中徹夜議事,晚上恐怕回不來,你要照顧好自己。乖乖等我回來。”
半夢半醒間,薛亭晚感覺到額上溫涼的吻,輕哼了兩聲,環(huán)住他的脖頸,“唔,淳郎放心罷。”
裴勍看她不甚情形,心下松了口氣,面色如常道,“我把十九留給你,平日里若無大事,不必出門,若逢大事,更不能出門。”
這話意味深長,若是平日,薛亭晚早就察覺到男人語氣的不對勁,可此時她意識迷蒙,睜了水潤的杏眸,不明就里地看他,“淳郎把十九留給我做什么府上有這么多親衛(wèi),還有父候派來的護衛(wèi)這國公府都快成銅墻鐵壁了。十九一直貼身服侍淳郎,還是淳郎帶在身邊為好。”
裴勍避而不答,不置可否,啄了啄她的粉唇,“這府上固若金湯,保得阿晚周全,我才安心。”
此時天色尚早,殘星未褪,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哄著薛亭晚又睡下了,裴勍才出內(nèi)室。
屋外候著的幾位心腹聽了方才內(nèi)室中二人的軟玉溫存,又見了裴勍臉上殘存的溫柔笑意,一個個簡直嚇傻了眼。
裴勍本就是清冷不茍言笑之人,這兩日涼州戰(zhàn)事吃緊,裴勍的臉色更是沉的如同下刀子一般,讓人看了覺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欲奔逃,沒成想,在閨帷間,裴勍面對一貫囂張跋扈的永嘉縣主,竟是換了副面孔,竟是這般的溫柔寵溺
十九見他們的神情,當即猜到了他們的所想,心中嗤笑一聲,只嘆這些人少見多怪平日里,自家主子把主母當做掌中寶,心頭血,眼珠子,命根子。兩人剛成親那陣兒,府中一干下人甚至懷疑自家主子是不是被主母下了蠱,否則,原先那般清心寡欲,高冷淡漠的仙君似的人物,怎會娶個妻便轉(zhuǎn)了性子,變得那樣百般廝磨,溫柔小意
裴勍出了內(nèi)室,褪去面上的溫柔,自從十九手中接過一柄佩劍,抬眼望向堂中單膝跪地的十七。
先前多虧十七暗中傳遞消息,偽造虎符假傳信件,才能在懷敬起事那晚,及時除去京南總督和懷敬安插在龍禁尉中的奸細。
裴勍接過一方錦帕,擦了擦閃著寒光的佩劍,淡淡開口,“十七,你已立下大功,可全身而退。”
京南總督之死和龍禁尉中奸細的暴斃已經(jīng)讓懷敬起了疑心,此時十七若不功成身退,等來日懷敬起了疑心,她便是死路一條。
十七伏地不語,十九拿眼睛瞪她“主子問話,你倒是答話啊”
十七咬牙下了決心,俯身重重磕了個響頭,“屬下身似浮萍,命比草賤,當年屬下家人被勇毅王府當街打死,屬下奄奄一息,流落街頭,幸得主子救我于水火,賜十七一個名字,給十七一口飯吃。承蒙主子救命之恩,十七來世做牛做馬,結(jié)草銜環(huán)都無以為報”
“屬下和那賊人有血海深仇,如今好不容易得了那狗賊的信任,十七不愿全身而退,愿繼續(xù)潛伏在那狗賊身側(cè),也好隨時傳遞消息,隨時要了他的狗命十七愿意為主子盡忠,為天下鋤奸,也為自己雪恨”
十九紅了眼,“十七”
裴勍頓了頓,方道,“看來你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
“來日天下大定,你若能成事而退,有人接你回府,若你為大義而死,有人為你收尸。十七,你且去罷。”
十七含淚拱手,沖裴勍行了個端端正正的大拜之禮,“十七,拜別主子”
望著她轉(zhuǎn)身而去的身影,十九雙目殷紅似血,強忍住了追出去的念頭,躬身道,“主子,三軍已待命,咱們該啟程北上了。”網(wǎng),網(wǎng),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