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大夫,快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啊”
青陽第一人民醫(yī)院急診室沖進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懷里抱著一個歲大的男孩,似乎是急著出門的緣故,女人還穿著室內拖鞋,一個粉色的,一個灰色,連穿錯了鞋子都沒有意識到。
她抱著的那個孩子已經(jīng)處于半昏迷的狀態(tài),似乎有些呼吸困難,臉部憋出了紫紅色。
“小芳,趕緊推張床過來。”
護士看這情況似乎有些緊急,趕緊叫一旁的實習護士推床,“你去看看,哪個大夫有空,趕緊叫個人過來。”
這時間也著實不太湊巧,晚上十點,本該是醫(yī)院比較空閑的時間,可誰讓早上發(fā)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輛旅游大巴和貨車發(fā)生了碰撞,受傷的三十多個人全送到了青陽一院,幾個本在休假的大夫都被緊急召回了,忙活了一天,恐怕這會兒早就已經(jīng)累癱了,找了張床打盹呢。
“好。”
小護士搭手將那個孩子抱到病床上,然后趕緊去辦公室找值班的醫(yī)生。
“怎么回事孩子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嗎家族有沒有什么遺傳病史”
林敏霞是急癥的護士長,是個急救經(jīng)驗豐富的老護士了,在醫(yī)生來之前先詢問了一些重要的問題,等到醫(yī)生搶救時轉述,可以減少醫(yī)生搶救病人前問話的環(huán)節(jié),為搶救節(jié)約最多的時間。
“剛剛我兒子好好的忽然說胸悶,喘不上氣來,就一會兒的功夫,臉都青了,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
女人已經(jīng)完全慌了,眼淚簌簌地往下流。
“以前也沒有這樣過啊,這是癲癇還是什么家里從來也沒有這樣的病史。”
“有藥物過敏史嗎”
護士長接著問,她覺得這個孩子的癥狀似乎并不像是癲癇。
“沒有,什么都沒有,大夫呢,大夫怎么還沒來呀。”
女人已經(jīng)不耐煩回答一個護士的問題,她只希望大夫趕緊過來,她就這么一個兒子,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的,她該怎么活下去啊。
此時女人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有些癲狂了,好在下一秒,兩個大夫匆匆趕來,制止了她本來或許會產(chǎn)生的一些過激舉動。
“大夫,你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
趕過來的兩個大夫,一個年長些,約莫五十出頭的樣子,頭發(fā)半白,帶著無框眼鏡,氣質沉穩(wěn),看著就很有本事的樣子,跟在這人后頭的醫(yī)生則年輕了許多,他長得白凈斯文,和那些還在念大學的孩子沒什么區(qū)別,不像是能靠得住的樣子。
華國人信奉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尤其是在看病這件事上,更堅信年紀越大的大夫水平越高,女人理所當然的忽視了后面那位醫(yī)生,只緊緊拽著那位老醫(yī)生的手臂,就差給他跪下了。
“林長,這孩子什么情況”
許昌風對著林敏霞問道,林敏霞將自己剛剛和家屬溝通時了解到的情況轉述了一遍,并且簡略描述了幾句剛剛她觀察到的一些病情癥狀。
“大夫,救救他,救救我的兒子,嗚嗚嗚,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兒子。”
女人顛來倒去地說著那幾句話。
“林長,把家屬帶出去,簡西,你也過來看看。”
許昌風被女人拽著手,根本就施展不開,他理解病人家屬此刻的心情,但是對于現(xiàn)在準備搶救的大夫來說,這就是一個拖累。
“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會盡我們所能。”
他平心靜氣地對著女人說了一句,然后關上了搶救室的大門。
其實這個孩子現(xiàn)在的情況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嚴重,在經(jīng)過一番搶救后,呼吸平穩(wěn)下來,身體的各項指標也恢復正常,可小兒忽然暈厥本來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加上搶救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一些問題,老大夫決定給這個孩子做一個更為詳細的檢查。
“簡西,過來搭把手,簡西,簡西”
許昌風想要給這個孩子做一個心電圖和心臟彩超,青陽一院的急診科規(guī)模雖然是全市最大的,可依舊沒有奢侈到配備這類貴重儀器的地步,因此要給這個孩子做檢查,必須要將人送去彩超室。
這個孩子剛剛恢復平穩(wěn)呼吸,不能有大動作,許昌風就想著讓簡西搭把手,把孩子送去,可沒想到自己喊了好幾聲,對方還在進門處的位置發(fā)呆。
許昌風皺了皺眉,好像從開始搶救這個小患者的時候,簡西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整個人都不在狀態(tài)。
“啊嗯,哦”
因為幾聲急促叫聲回過神來的簡西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
“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回去休息吧,幫我找個小護士過來。”
許昌風也過分責怪這個剛畢業(yè)一年的年輕醫(yī)生,畢竟白天他們還經(jīng)歷了一場大搶救,就連他這樣經(jīng)驗老道的大夫這會兒也是強大著精神。
只是他還是不得不提點一下簡西,因為醫(yī)生這個職業(yè),是不允許任何閃失的。
“許大夫,我沒事。”
簡西拒絕了回去補覺的提議,沉著臉,和許昌風一塊將孩子送去了彩超室,他這樣的態(tài)度,卻讓本不是很在意的許昌風心里泛起了嘀咕。
青陽市隸屬安合省,安合醫(yī)科大學作為全國排名前五的醫(yī)科大學,每年都為安合省各大三甲醫(yī)院輸送不少人才,可以說青陽一員每年都規(guī)培醫(yī)生,九成出自安合醫(yī)科大學,因此不少醫(yī)生之間不僅有同事這層關系,還有師兄姐師弟妹這一層交情。
簡西卻是那剩下的一成,他不僅不是安合醫(yī)科大學的學生,更不是安合省內的人,他畢業(yè)于首府醫(yī)大,出生杭城。
要知道,杭城的經(jīng)濟遠比青陽發(fā)達,醫(yī)療、教育等更是走在全國前列,按照簡西的學歷,完全可以在他從小生活的大城市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可他偏偏離開了杭城,來到了這個與他家鄉(xiāng)坐動車都要十三個小時的北方城市。
簡西的選擇明明有那么多,可他卻做了一個最讓人看不透的,這也是他剛來到青陽一院時,急診室的很多同事們都心生好奇的一點。
據(jù)他們所知,簡西的父親已經(jīng)過世了,但母親還活著,他并沒有將母親接到青陽一塊生活,平日里也很少聽他提起老家的親人,更是讓大家對他的人品犯起了嘀咕。
如果換做一個性格活潑開朗會來事的人,或許還能和這些同事相處的不錯,偏偏簡西的性格沉悶,除了工作上必要的溝通外,更喜歡獨來獨往,一年多的時間,他非但沒有融入到這個大集體中,反而隱隱自我孤立了。
許昌風是一個寬容和善的老前輩,對于簡西這樣的年輕醫(yī)生,他歷來都是包容慈愛的,當年簡西剛來到醫(yī)院就被分配到了他手下,他一直希望能夠讓簡西融入到急診室這個大集體中,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讓他喪氣,此刻看著簡西這張對年幼的患者都這般冷酷的面孔,心中更是有些發(fā)涼。
“你是孩子的母親吧。”
許昌風眉頭緊鎖,步伐沉重地走到那個蓬頭垢面的女人面前。
“是,是,是,大夫,我的兒子沒事吧”
劉慧慧連忙站起來,因為站的太急,眼前一黑差點撅過去。
“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
許昌風拿出幾張報告,“我能問一下孩子的父親什么時候過來嗎”
“我丈夫、我丈夫”
在聽到孩子沒事后,劉慧慧的眼睛一下子煥發(fā)了神采,只是在聽醫(yī)生提到丈夫后,她的表情又瞬間變得暗淡了。
“我丈夫已經(jīng)不在了。”
劉慧慧的眼神有些閃躲,含含糊糊地給出了這么一個回答。
許昌風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在聽到劉慧慧的這番話后表情越發(fā)沉重,“那么你還有什么親人嗎,之后的談話,最好能多一個親友在場。”
他這么要求也是有原因的,剛剛只是短暫的接觸,他就察覺到這個女人很在意自己的兒子,他怕聽完自己之后的話,這個女人會徹底崩潰。
“沒有,我們不是本地人,我在這兒沒什么親戚,至于朋友這么晚了,不好意思麻煩別人。”
劉慧慧搖了搖頭,顯然她的那些朋友與她的關系都不夠親密,要不然也不用顧忌這些了。
“大夫,你怎么忽然問這些,是是”
直到這個時候,劉慧慧才反應過來。
大夫不可能無緣無故問這些問題,劉慧慧的心一點點的往下掉,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一個讓她接受無能的猜測。
“這樣啊。”
許昌風嘆了口氣,“之后我要說的一些話,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不要急,不要慌,你也說了,你們在青陽舉目無親,這個時候,你的兒子只有你了,你要是倒下了,你的孩子要靠誰呢”
醫(yī)生見慣了生離死別,可許昌風是個心腸柔軟的老好人,在看到一個和自己孫子差不多大的孩子得了那樣的病,而且小小年紀就沒了爸爸,和媽媽相依為命時,也忍不住同情他,憐愛他。
“剛剛我給孩子做了檢查,初步懷疑,你的孩子可能患有心臟病。”
短短的一句話,許昌風盡量說的又緩又輕,可在聽到這句話時,劉慧慧依舊覺得猶如晴天霹靂。
“心、心臟病,童童怎么可能有心臟病呢,一定是哪些地方搞錯了。”
劉慧慧沖動地搶走許昌風手里的幾張檢查報告,許昌風的手都被她抓破了。
“許大夫”
旁觀的幾個護士驚呼著沖了過來,拿酒精幫他擦拭傷口。
對于醫(yī)生來說,最怕的就是醫(yī)學暴露,雖然只是很輕微的擦傷,可沒人知道劉慧慧身上是否有什么傳染性的疾病,恐怕在處理完傷口后,許昌風還得去做個檢查,畢竟他是醫(yī)生,每天接觸大量的患者,如果以他為媒介傳染了許多病人,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但總的來說,這并不是什么大事,許昌風和幾個護士也沒太放在心上。
簡西的反應相較幾個護士更為激烈,他直接沖過去將劉慧慧推到一邊,這個一顆心都放在檢查報告上的女人直接被推倒在了地上。
“簡西,你這是在做什么”
許昌風眉頭緊皺,他可以理解這是簡西對自己的維護,可這樣推搡一個剛剛受到打擊的母親,未免也有些過了。
一些心腸柔軟的女護士更是給了簡西一個責怪的眼神,然后上前扶起被推倒的劉慧慧。
只是劉慧慧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推倒、摔疼的事情,她的注意力依舊集中在那幾張檢查報告上。
“不可能的,童童怎么會有心臟病呢,他一直都那么健康,他怎么會有心臟病呢。”
劉慧慧粗暴地翻閱著那薄薄地幾張檢查報告,可她不是醫(yī)生,又哪里看得懂那些奇怪的圖片呢,這會兒她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好像這樣,就能說服自己似的。
許昌風受傷的暴露傷已經(jīng)處理好了,他走上前去,很有耐心地解釋到,“這是一種先天性的心臟畸形,因為心臟的自我矯正功能,在心房和心室之間形成了新的血流通路,可這畢竟不是正常形成的動脈,它會隨著孩子年齡的增加,越來越?jīng)]辦法正常負荷血脈流動。”
“簡單的說,這種心臟畸形可能一開始并不會引起你們的注意,它可能只會讓孩子偶爾覺得胸悶,但是隨著孩子年紀增長,癥狀會越來越明顯,它會開始心痛,后期會演變成心衰,就孩子現(xiàn)在這個情況,如果不及時治療,他可能活不過二十歲。”
許昌風的聲音越來越輕,語氣也越發(fā)晦澀。
他并不擅長心內手術,可也知道這個毛病有多么難治,目前他所了解的治療方案只有手術,不僅對醫(yī)生的要求高,預后也極差。
那樣一個可愛的孩子,忽然被判了死緩,即便是萍水相逢的人也會覺得難受啊。
“大夫,求求你救救孩子,求求你們救救他啊。”
劉慧慧快崩潰了,怎么全天下所有悲慘的事情都被她碰上了,難道這一切都是報應嗎,可那也不應該報應在她的兒子身上啊。
“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心內的主任,關于孩子的情況,他會和你進一步溝通。”
許昌風面露不忍,猶豫了很久后,還是開口了,“你有沒有給孩子買過什么保險這個病很燒錢的。”
光青陽一院肯定沒有足夠的把握做這個難度的手術,許昌風估計心內的大夫會告知劉慧慧,最好請一位經(jīng)驗更豐富的專家過來開刀,這樣一來又需要一筆專家費,再加上住院費等一些雜七雜八的費用,扣除醫(yī)保的部分,那起碼也得花個二三十萬。
而且這類手術的預后較差,很有可能需要再次手術,等到他年紀大一點,或許還會爆發(fā)新的問題,極有可能要修修補補好幾次,這筆花銷,更是一個無底洞。
許昌風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樸素的打扮,吃不準對方有沒有能力擔負地起這個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