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使遇到什么問題,也可以從容退后。
就算自己創(chuàng)建的公司破產(chǎn),也有謝家為他背書。
他,可以無所畏懼。
而自己,失去了一個機會,可能等著他的就是萬劫不復。
但是即便如此,洛斐也能想象最開始謝連城的艱辛。
“那時候蘇染和我生氣”謝連城提到自己的青梅,他曾經(jīng)以為會共度一生的女孩,忍不住又開始苦笑,“她去了國外求學,三年沒有回國。”
“呵”洛斐輕笑出聲。
他這聲笑又低又輕,倒是沒什么諷刺的意思。
謝連城的臉卻有些發(fā)熱。
他難堪地別過頭,這件事他確實有很大的問題。
但是現(xiàn)在再說這些,都是枉然。
“其實我也沒想到,在我最累最辛苦的時候,只有秦汐陪在我身邊。”
謝連城這次不需要催促,就繼續(xù)說了下去“其實也不能算是陪在我身邊,只是確實陪著我一路走過荊棘,在我,在公司最艱難的時候從未離開,讓我總是可以一回頭,就能看到她。”
那種忙碌到深夜,回首身邊就能看到還是有人陪在身邊的滋味實在太好。
謝連城不知道該怎么描述。
雖然那時候他們沒有絲毫曖昧,秦汐只是他公司一個聰明又能干的員工。
謝連城給她漲工資,給她分紅,后來甚至給她股票。
他不想虧待這樣的秦汐。
謝連城講到這里,突然怔住了。
其實在這個時候,他們都還相處得不錯。
他給秦汐這些,她也很開心的樣子。
畢竟拋開別的因素不談,每個人認真工作的目的,也是為了賺錢吧。
如果
謝連城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回想過,如果他們就這樣相處下去。
做工作上最好的伙伴,最合拍的搭檔。
是不是后來的悲劇就不會發(fā)生了
他顫抖著手去端酒杯。
玻璃杯冰冰涼涼的觸感落在他掌心,讓他一下清醒。
“然后呢”洛斐淡淡催促著。
“然后”
謝連城一下從怔忡中回過神來。
是他先招惹了秦汐。
他微微瞇起眼睛,緩緩說道“然后我們越來越合拍,她的優(yōu)秀,她的敏銳的觀察力和眼光,她清晰的思維都讓我覺得自己撿到寶了。我給她作為公司老板,能給優(yōu)秀員工的一切。可是很快”
謝連城說“我不滿足了”
他重復著,緩緩再次說道“我,變得不滿足了。”
洛斐靜靜地看著他。
他并不知道,這是謝連城第一次直視自己的內(nèi)心,在他昔日的死對頭面前。
“我不滿足于我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我在害怕,這樣優(yōu)秀的秦汐會離開我。”
謝連城苦笑一聲。
他今天苦笑的次數(shù)也特別多。
他從來沒有對別人說起過自己和秦汐的關(guān)系。
那次宴會上,露臺一角的帶著醉意的吻,仿佛是一個只該屬于黑夜的秘密。
而那個秘密,已經(jīng)隨著秦汐的離開,消失在了歲月長河之中。
謝連城慢慢地,梳理著自己的心情。
他心臟跳得很快,他現(xiàn)在急需一個出口將這些情緒全都噴吐出來。
他甚至有些坐不住了。
那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他已經(jīng)多少年未曾經(jīng)歷過。
上一次這樣的心情,應該還是在他七八歲的時候。
在家族聚會上,因為輸給了同齡的親戚家的小孩。
在對方父母得意的目光中,在自己父母失望卻沉默的神色中。
他就像是被困在籠子里供人參觀的幼獸一般,茫然又害怕,心跳得很快很快。
后來謝連城就變得更加努力,更加用功。
他不會輸給任何人,即使是自己出來創(chuàng)業(yè),不要家里的幫助,他也可以做到最好。
他再也沒有過這樣緊張到無措的時候。
也再沒體會過那時候的心情。
直到現(xiàn)在。
“我害怕她終有一天會離開我,她知道太多公司的事,她也變得對公司越來越重要。”
謝連城喃喃說著“我想要將她留在身邊,讓她永遠陪在我身邊。習慣了有人陪伴后的生活,我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所以你做了什么”洛斐的聲音,變得冷銳起來。
他稍稍坐直身體,目光也變得鋒銳。
“我”
那是他的秘密,從未和任何人分享的秘密。
他也相信,秦汐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想要留下她,用了最愚蠢的方法。”謝連城又在苦笑,“我吻了她,請她和我交往。卻在我提出約會的第一天,放了她鴿子,讓她獨自一人在餐廳里從上午等到晚上。”
“因為蘇染回國”洛斐問。
“對。”謝連城輕輕點頭。
因為蘇染回國了。
他雖然還記得那雙睜得大大的,清澈又明亮的眼睛。
可是他和蘇染之間的糾纏,實在是持續(xù)太多年。
貫穿了他整個成長階段,從他記事起就記得這個鄰家妹妹。
就是在那次讓謝連城第一次感到無比狼狽的家族聚會上。
在他的父母都失望著沉默走開后。
在所有人都圍在那個剛剛贏過了謝家內(nèi)定的接班人,那個家族的小天才和他父母身邊,圍著他們說笑著,絲毫不顧慮謝連城的感受時。
他只能躲在花園一角,遠遠看著這一切。
當時才三歲,還是四歲的蘇染。
她穿著可愛的蓬蓬裙,搖搖擺擺悄悄溜到他身邊。
她塞給謝連城一把糖果,應該是剛才不知道哪個阿姨或是叔叔,看她長得可愛給她的。
然后小蘇染乖巧地看著謝連城,軟軟說道“連城哥哥,你好厲害”
她說著努力墊腳,想要夠到謝連城的臉頰。
可是兩人身高差距實在是太大,她就是拼盡全力也做不到。
那可愛又著急的小模樣,漲得紅彤彤的可愛小臉,讓原本郁悶的謝連城瞬間笑了。
他微微彎腰,蘇染終于夠到了他。
于是她乖巧地在謝連城臉上親了一口,響亮又天真。
謝連城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他本來也有點生蘇染的氣。
可是只要看著對方臉上明媚燦爛的笑容,記憶就如潮水涌現(xiàn),他根本無法對她狠心。
所以他,辜負了秦汐。
“所以”洛斐玩味地總結(jié),“你主動招惹秦汐,又因為蘇染回國,轉(zhuǎn)身就拋棄對方。”
謝連城“”
“不僅如此,還因為擔心她會因愛生恨,搞孤立,讓她離開公司高層圈子。”
謝連城“”
“嘖”
謝連城有些無地自容。
“然后現(xiàn)在”洛斐刀子還沒捅完,“你又裝出一副情圣的模樣,每天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他說“以為這樣就能贖罪。”
“我沒有”謝連城猛然提高了聲音。
“沒有”洛斐嗤笑一聲,“謝連城,那么兩年前開始變得消極,放棄抵抗,讓我輕輕松松就贏過謝氏的人,難道不是你”
他問“和蘇染訂婚又取消婚約。畢竟蘇染雖然看起來無辜,但是在你心中,大概是和你聯(lián)手害死秦汐的兇手。你敢說,你真的是所謂的為蘇染好”
謝連城沒說話。
“挺活該的。”洛斐終于下了結(jié)論。
謝連城“”
他也覺得自己活該。
但是這樣的話從洛斐口中說出來,還是讓他有點
“也很自私。”洛斐繼續(xù)說“但是也不意外。”
他揚起唇角,笑得諷刺“我們,其實是同類。”
“所以在兩年前,也就你配成為我的對手。”
謝連城怔住了。
“謝謝帶來這么好聽的故事。”洛斐站起來,“看你過得不好,痛苦天天啃噬著你,我就放心了。”
謝連城又想苦笑了。
這話說得,真的很明目張膽又讓人無法反駁。
他其實大概能猜到,洛斐查自己,又查秦汐的目的。
這個男人,大概是覺得贏得太輕松,沒有從自己身上看到足夠多的痛苦。
所以他不滿足。
他要弄清楚謝連城突然變得什么都不在意的原因。
要在謝連城心上狠狠捅上一刀。
要讓他足夠痛苦,不然勝利就顯得毫無意義。
謝連城突然覺得,洛斐說得也沒錯,自己和洛斐確實是同類。
因為他也可以從對方的只言片語中,猜到他的心思。
他沉默著坐在那里,看著洛斐離開。
房間重新變得安靜下來。
有些被拼命塵封的記憶一旦被提起,就像潮水一般涌上心頭。
謝連城閉著眼睛,仿佛自虐般重新將那些和秦汐的過往回憶了一次。
他突然覺得,自己不僅很渣,而且渣得讓人瞧不起。
秦汐死去那么久,除了她下葬那天,他再也沒去看過她。
他害怕,再對上那雙清澈的眼睛。
第二天,謝連城獨自驅(qū)車去了a市郊外的墓園。
秦汐就葬在墓園獨立又幽靜的山腰上。
他緩緩拾級而上,今天的天氣有點像秦汐剛離開的那天。
小雨綿綿,打濕了他的肩膀。
謝連城每往上走一步,每靠近秦汐的墓一步,都會覺得腳步變得更沉重一分。
他不知道,她還愿不愿意看到他。
也不知道,自己此時來這里,究竟可以做什么。
謝連城緩步走著,雨水開始順著他的頭發(fā)滾落。
半山上,有人似乎到得比他更早。
穿著黑色西裝,白襯衣的男子就站在秦汐墓前。
那人正彎腰,緩緩放下一束白色的花。
他同樣沒打傘,放下之后就站直身體,靜靜看著墓碑上那張秦汐生前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子,笑得很甜。
明媚青春,正是她最美好的年華。
那雙眼睛恍如山澗清泉,仿佛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就能洗去一身疲倦。
大概聽到謝連城的腳步聲,男子轉(zhuǎn)過頭來。
洛斐的容顏即使被雨水沾濕,也顯得那樣俊美不凡。
他的目光看起來沒有往日的深邃幽深。
唇角甚至微微揚起。
“有點羨慕你。”他淡淡對謝連城說道“曾經(jīng)被人這樣愛過。”
“真好。”洛斐說著,朝謝連城慢慢走過來。
擦身而過的時候,他突然問道“已失去和再也得不到究竟哪項更苦一些”
謝連城“”
他轉(zhuǎn)身看向雨幕中漸行漸遠的洛斐。
看著對方修長的背影消失在遠處。
謝連城緩緩走到秦汐墓前。
他伸手輕輕擦過墓碑上的黑白小照。
得不到和已失去
呵。
照片上的女孩依然笑得燦爛,仿佛從未離開。
也從未靠近過。
他俯身,額頭抵在堅硬冰冷的墓碑上,喃喃喚道“秦汐”
謝連城從來都不知道。
原來雨水會是這樣的滋味。
微苦,微澀。
像是藏著無盡的后悔。網(wǎng),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