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旺把人送走, 宏煜拉意兒回屋,口中嗤笑“青天朗日, 穿得跟個幽魂似的,嚇唬誰呢。”
意兒聞言低眉微嘆。
又聽他說“以后不要隨便放這種來路不明的人進衙門,再有下次我可不管誰的面子,直接轟出去。”
意兒握著他的小手爐,打起氈簾進屋, 窗扇沒關(guān), 風吹得有些涼,桌上擺著一盆水仙,尚未開花, 她把窗關(guān)好,轉(zhuǎn)身看見宏煜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知道他想挖苦人,于是訕訕道“我要睡會兒,你走不走”
他輕哼一聲,徑直朝床榻去, 脫下外衣“平日瞧你牙尖嘴利, 方才怎么吃啞巴虧了你就知道對我厲害。”
意兒說“人家客客氣氣的, 也未曾惡語相向, 我又能怎樣”
宏煜挑眉笑道“難道不是聽聞林顯要成親了, 心里難受,啞口無言”
意兒搖頭“什么跟什么”
宏煜沖她眨眨眼“當真不難受嗎可千萬別憋著,面上強顏歡笑, 背地里偷著哭。”
意兒拿枕頭砸他“讓個地兒。”
宏煜便挪到里頭,她也脫鞋上床,道“明日曹克恭做壽,在八仙樓擺酒,我還沒想好送什么呢。”
宏煜打個哈欠“前幾日他在我書房看見一幅仕女圖,當時竟挪不開眼,想來極喜歡,你拿去做壽禮正合適。”
兩人細細綿綿地說了會兒話,昏昏欲睡。茜紗糊窗,日光透進來,柔軟輕薄,意兒側(cè)躺,看著宏煜熟睡的臉,長眉入鬢,鼻梁高挺,額角壓出細細的青筋,她指尖碰了碰,接著湊過去,正想偷親他的唇角,這時卻發(fā)現(xiàn)他睜開眼,被抓個正著。
“”
意兒往后退,見他笑了笑,于是臉頰微燙,撇撇嘴“好困,睡了。”
宏煜“嗯”一聲,這下當真沉入夢鄉(xiāng)。
晚上阿照回來,說林顯過兩日便要走了,明晚想請她吃個飯。
如此正好撞了曹克恭的局,意兒和宏煜商量“要不,等我這邊忙完,再赴曹主簿的席”
宏煜道“你就非要去見他嗎”
意兒道“人都要走了,不好推辭,我也不想拂阿照的面子。”
宏煜面無表情“既然如此,問我做甚,我還能說什么”
她就笑“不過為了人情世故”
“究竟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意兒問“你又醋了”
他叫她滾“越遠越好。”
“”
次日傍晚散衙,意兒換了衣裳與阿照一同出門,到吃飯的地方一看,原來也是八仙樓。
所幸宏煜等人入夜才開席,這會兒天色尚早,他們還未出發(fā)。
進酒樓,堂倌兒在前面帶路,口中殷勤道“二位別看咱們這飯館沒開多久,來的可都是城中顯貴,今日還有衙門的老爺做壽,已包下二樓最大的廂房,晚上說不定還能見到知縣大人呢。”
“是嗎。”意兒笑道“那你們得用心招待了。”
“這是自然。”
二樓走廊迂回,朱紅雀綠,扶著欄桿一路過去,樓下說書的拍響案板,正講到豹子頭林沖雪夜上梁山。
林顯像是聽得入迷,略有些發(fā)愣,直到阿照喊他才回過神,一抬頭看見意兒明眸皓齒的臉。
她很隨和,若無其事的樣子真令人艷羨。
堂倌兒立在一旁報菜名,正是吃螃蟹的季節(jié),他們家有酒潑蟹生和洗手蟹,拌上作料十分辛香,意兒偷偷咽唾沫,林顯卻道“來幾只清蒸的吧,你不是喜歡清淡口味嗎”
“別呀,”意兒笑“我的口味早變了,且嘗嘗他們家的招牌菜,再燙一壺酒,辣辣的吃著暖和。”
林顯沒吭聲,這邊點完,阿照也隨之離席“我跟去看看他們的螃蟹和魚新不新鮮。”
意兒搓搓發(fā)涼的手,倒茶涮洗碗筷。
林顯一動不動地望著她“阿照都跟我說了。”
“什么”
“她說你當時騎馬來找我,吃了很多苦頭。”
意兒隨手一擺,無所謂的樣子“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聞言他勉強笑道“你該不會還在怪我吧”
“沒有。”意兒道“對了,佟小姐今日怎么沒來”
林顯面色微斂,淡淡道“她不愛出門。”
“不愛出門”意兒笑“昨日還跑到衙門找我呢。”
“她跟你說什么了”
“也沒什么。”
林顯眼簾低垂,眉間微蹙,語氣有些冷淡“若有得罪的地方,還請擔待一二,她遭遇許多變故,性情不太隨和,但絕無害人之心。”
意兒笑了笑“反正,以后應該不會再見了,所以談不上擔待二字。”
林顯點頭“是,我知道你的脾氣,愛憎分明,從不手軟。”他自嘲般笑笑“之瑤有錯,不該為了我冒昧登門,跟你說那些話,她就是傻,沒個分寸可你再怎么生氣,也不該揭她的傷疤,拿外貌取笑她。”
意兒愣了愣,當下沒聽懂“什么”
林顯神色克制“昨日她回來,不吃不喝,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哭,銅鏡全都給砸了她從前也是如你那般嬌生慣養(yǎng),桀驁不馴,還長得很美,如今變成這樣,甚至不敢直視旁人的目光,即便你無法體會那種自卑的滋味兒,好歹也該有一二分同理心吧”
意兒心頭突突直跳,屏息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氣,扶額笑道“阿顯,你護妻心切,我可以理解,但若指責我調(diào)侃佟小姐的容貌,這種污蔑,我斷不敢受。”
“你沒說,那位宏知縣呢”林顯冷道“你們高高在上,一揮手便將人轟出衙門,真是好大的官威。”
意兒眉尖蹙起,心下愈漸不耐“你這是在找我算賬嗎”
“不敢,”他說“算來算去也是我虧欠你,對吧”
意兒怒道“有話直說,別這么陰陽怪氣的,我聽著累”
林顯沉著臉看她片刻,點點頭“我知道你心里惱火,原是我混蛋,一聲不響地走了,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可你以為我這幾年過的什么日子刀尖舔血懂嗎我找了樊七整整三年,直到上個月才報仇雪恨,我把他帶到師父師娘墳前,砍了他的頭,脖子裂開,血噴濺我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