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霍珩拖著酸麻的手臂從夢中醒來,窗外天色灰蒙,正有一縷微弱的曦光透過淡橘色的窗牖,篩出細碎的一粒粒銅錢大小的斑。
他從來邊陲之地后,時而晝伏夜出,時而枕戈待旦,時而伏在馬背上追擊數(shù)百里,閉著眼睡著了也不忘了追趕敵人,卻很少能有機會睡得如此踏實,夢里沒有出現(xiàn)任何刀兵殺戮,這一覺是如此的安逸踏實,算算時辰,恐怕足足睡了四個時辰有余。
霍珩從練功之后起,秉持著武道精神,晝夜勤勉不敢懈怠,都幾乎快要了睡飽的饜足感。
他感到無比地舒坦,如果忽略掉那清晨起來便不可避免的可恥的脹痛的話。
霍珩咬牙看向懷里枕著別人的手臂睡得香甜、呼吸溫軟的女人,她縮著瘦骨嶙峋的身子縮在被里,腿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抵著他的小腿肚,藍緞子棉被上頭露出巴掌大般的圓潤小臉,桃花眼緊閉,丹唇微翕,蘭香味一縷一縷地打到人鼻上。
霍珩忍了半晌,重重地出了一口氣,翻身下榻,尋了自己的鞋履過來穿上。
自己起身時這副光景難以見人,他沒頭緒地在屋中來回踱步,又怕花眠醒了當場撞破他的異狀,感到愈發(fā)暴躁難忍。
這時棟蘭在外叩門了,大清早的霍珩有火,回了句“夫人沒起。”窗外沒動靜了,他拉開窗,望著那闃寂的屋外光景,慢慢平復(fù)著呼吸。
好一會兒,終于將那股邪火壓下去了,霍珩心頭的那股躁悶滯澀之感卻仍然揮之不散,他靠著窗又立了片刻,才拿起外裳隨意披上出了寢屋。
他走后,花眠幽幽地睜開了眼睛,望著剝落殆盡的蠟燭,柳葉眉輕彎了彎。
棟蘭是馬場里雇來的丫頭,如她一樣的婢女馬場里雇了有四五個,平日里主要負責幫廚和打掃,棟蘭是年紀最小的,膽子也小,一旦見了殺人如麻的將軍,便嚇得縮脖子,話也說不利索。
但先前霍珩對向元圭有了要人的意思,向大人便順著臺階下了,將她賜給了霍將軍。
她本來害怕得恨不得收拾行李逃跑了,但將軍又說只讓她照顧夫人,酬勞能出好幾倍。棟蘭與花眠相處一二日,覺著夫人的秉性溫和仁慈,留下來伺候她自己是肯的,花眠在中間一攛掇,自己腦子不好使,鬼使神差便應(yīng)了下來,這幾日還要跟著將軍和夫人他們到北邊去。
霍珩給花眠雇了一輛牛車,讓她一路臥在板車上跟著人浩浩蕩蕩往甘州去。
霍珩的將士拔營奇襲,如閃電飚進,如今帶了兩個女子,不得已走得慢慢吞吞。
黃昏時分,將暮未暮之時,蕭承志他們烤了肉,霍珩拿了一塊起身去,要分給花眠和棟蘭。那小婢女怕得手臂直發(fā)顫,竟接不穩(wěn)他遞過去的烤肉,花眠手快地替她拿了起來,微笑著,拿給窘迫的棟蘭,“嗯。吃吧。”
霍珩在一旁涼涼地掃了那膽怯的婢女好幾眼,譏誚道“腿好了么,我看手好得倒是快。”
有了棟蘭之后,他再沒親力親為地給花眠換過藥,對她的傷勢也不甚了解。
說來,自從那日一大早他不辭離去之后,花眠能感覺到霍珩似乎有意地對她多了幾分疏遠。明明那晚上,已肌膚相貼,親密得宛如一體,醒來離去之后,面前這男人卻翻臉無情,讓人感到莫名。
她仰起了雪頸,眼眸清麗,直直地仰視著他。
霍珩被盯得心頭猛地一跳,將剩下的半塊肉連同手里的匕首一道扔在了花眠面前,“當我沒說。”
他匆匆地離去了。
離去之后,棟蘭才手腳哆嗦地將盾牌上的肉拾掇起來,花眠見了瞇了雙眼,“這么怕他”
棟蘭縮著脖子,還有點兒心有余悸,聲音也不穩(wěn)“老人家說,打仗的人都長得兇神惡煞,身后跟著百千條惡鬼亡魂,就飄著呢”
花眠聞言失笑,“霍將軍長得兇神惡煞嗎”
棟蘭想了想,約莫是實在難以睜眼扯謊,閉著眼直搖頭。
花眠幽幽嘆了口氣,“你可真是個誠實的好孩子。沒錯了,你這么怕他,都不肯說他一句丑,我就更難說了,他長得確實是第一眼美男子,第一眼便會覺得好看了。”
“夫、夫人”棟蘭心驚膽戰(zhàn)的。
花眠偏著頭,單手支頤,胳膊肘撐著右膝,側(cè)目吟吟而笑地凝視著棟蘭。
“你說他可曾有點喜歡我”
“這”棟蘭到現(xiàn)在都還不大記得霍將軍完整的臉,她一眼都不敢看,最多是偷瞟上那么一瞬間,便飛快地低下頭了,若不是霍將軍確實五官標致容易辨識,恐怕他走到近前了,她如今也認不得,何況是觀察他的心思。
棟蘭歉然地望著花眠,感到有些委屈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