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將軍頂著一張黑臉,將字條扔到火缽里,火舌一舔,讓人臉紅心煩的字便蕩然無存。
母親是了解他的,知道他潔身自好,最是不喜花眠那種舉止不端的妖冶婦人,這才叮囑切不可與她有了夫妻之實,否則將來不好退婚。
他來張掖不知不覺兩年過去,如他這般大的少年,大多還在長安城的錦繡溫柔鄉(xiāng)中酣眠,他卻征戰(zhàn)在外,讓母親格外懸心,細想想屬實不孝,也是時候抽空回家探親了。等料理完這邊馬場的事宜,他立即便抽身回去。
霍珩忍著痛,將傷藥膏涂在手臂和胸前的胸口上,疼得嘴歪眼斜,抱著被子睡去。
燭火的暖光漸漸模糊了去,霍珩耷拉著眼瞼,心中卻感到無比鼓噪,竟難以入眠。他每次打完仗之后,沐浴也不需要,滿身是血也能一頭扎進睡夢里,今夜竟然睡不著,腦中卻想著兩團不知是什么東西的豐盈雪白,豐盈之內如盛著蜜液瓊漿,沉甸甸地微晃,恍在眼前般觸手可及。
他壓著爪子不肯動彈,咬一咬牙,忍了。
霍珩一覺醒來,天蒙蒙亮,他伸了個懶腰,帶著幾分困倦,胡亂拿毛巾擦了把臉,走出門去。
一切如常,起早的振威校尉蕭承志帶隊繞著校場跑圈,張掖荒蠻之地,晝夜溫差極大,黎明前夕正是冷的時候,哈氣成霧。
霍珩負著手看了幾圈,慢慢地,終于意識到有某處不對了。
“那婦人呢”
左右對望,唯恐惹其不悅,不敢應話。
霍珩皺眉,臉色沉了下來,“昨夜那婦人在哪歇的腳”
守門的一衛(wèi)兵,惴惴地伸指往霍珩的帳篷旁一指,霍珩一驚,幾步繞過自己的軍帳,只見那女人不知從哪拖出來一條大毛毯,便鋪在他的帳篷旁,抱著她不離手的嫁妝箱如此睡了一晚。
霍珩的瞳孔微微睜大,“誰讓她在這兒睡的”
衛(wèi)兵縮了縮脖子,還以為將軍不會心疼呢,“我們,勸不住啊。這營里確實沒多的帳篷了,不然要就近到城里去買,來回也要兩三日的功夫,這、這畢竟是夫人總不能與咱們擠一擠”
話未竟被霍珩狠狠地瞪了一眼,那衛(wèi)兵忙著憋氣,一聲不能再出。
霍珩冷冷道“滾去打水。”
“諾。”
兩個衛(wèi)兵如蒙大赦地端起了擺在帳外的木盆跑走了,兔子似的,頃刻竄得沒了影。
霍珩還立在原地,臉色復雜地盯著好夢正酣的婦人。
西北之地風沙大,過了一夜,她的毛皮攤上已經覆了薄薄一層黃沙子。
花眠身上還是昨日所見那套大紅的嫁衣,鮫綃所制,輕盈貼身,但不能御寒。張掖夜晚極冷,想必她也是下意識便將毛毯卷了個邊兒搭在了腹部和腿上,一截從紅袖之中露出來的皓腕,鮮嫩白皙,宛如玉藕,靜靜地垂落于一綹青絲畔,呼吸如蘭,嬌喘微醺。
這模樣,這模樣讓多少男人見了
霍珩屏住呼吸,不喜歡,但心中卻早已默認了這暫時是自己的所有物,竟被別人瞧見了她這副模樣。這里都是十幾歲二十歲的少年兒郎,沒見過女人,一個個血氣方剛的,萬一一個起了歹心
兄弟都做不成了。
妖婦果然是不避嫌的,她這種女人,想必也不會在乎什么清白和忠貞。
身上愈來愈冷,花眠被凍醒了,打了個噴嚏,霍珩一驚,疾步掉頭一閃身沖進了帳篷里。
花眠醒來時眼神是懵懂的,看了眼搭在身上的毛皮,和沙地里留下來的一串腳印,看了一小會,露出一朵狎昵的微笑,朝著霍珩的帳篷歪過頭,蔥根般的手指在臉頰上饒有興致地敲了幾下。
霍珩帶的這隊子弟兵,大多是長安城里的娃娃兵,有幾個家世還不錯,但也愿意跟著霍珩出來建功立業(yè)的。不過這其中有不少,是因為當初他們的家里人開罪了傅君集,為了避難,才讓他們跟著霍珩出來打仗。
本來以為這幫娃娃最多小打小鬧,自身的安全是能得到保證的,未曾想霍將軍竟是來真的,真刀真槍與西厥對峙了兩年,且打出了個常勝將軍的名號。
帝國蒙埃的這數十年來,已罕見有如此振奮人心之事了,再加上長公主的宣揚,人人都說,霍小將軍是大魏中興之朝陽,這是祥兆,陛下英明仁慈,必得神兵相助。
花眠從前聽了霍珩不少事跡,有笑話,也有真令人佩服的地方。
她的手指梳了梳亂發(fā),將翠翹步搖摘了下來,用花環(huán)隨意地盤了發(fā)髻,繼續(xù)扮演溫婉端莊、弱不禁風的將軍夫人。
不打仗的時候,火頭營的伙夫會準點燒好飯菜,以霍珩為首的幾個子弟兵的頭頭兒聚一桌吃,其余人都端著盤子蹲得遠遠的,不過自上而下都吃的一樣的粗糙的伙食,將軍也沒有單獨的小灶。
但霍珩的面前,今日卻多了一碗紅棗小米粥。
熱騰騰的,冒著新鮮的甜香味兒。
霍珩怔了怔,繼而拉長了臉,“誰弄的我不是說要一視同仁么”
耿六的臉還青著,不敢接話。
蕭承志道“伙夫對咱們是一視同仁的,但將軍夫人當然不是。”
霍珩咬牙切齒,環(huán)顧一遭,這幾人憋笑的硬憋,憋不住的將腦袋一個猛子扎到桌子底下,“將軍,我筷子落地上了。”于是便俯身下去,鉆到了底下去拾筷子,桌子腿都跟著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