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成功了,以一種幾乎是自殺式的刺殺方法。
九七提著劍,掀起面具來,發(fā)絲落下,遮住他的眼睛。
他靠在樹干邊低聲喘息,月光落到他眼睛里,也映照出了他手中染血的劍。
他現(xiàn)在不該活著的。
在顧長青的計劃里,他現(xiàn)在應該死去,九七對死亡沒什么不滿的,就像他活著的時候,對生活也沒多少不滿一樣。
就是忽然覺得,應該再見她一面,這念頭像是一點火星,出現(xiàn)時卻即刻燎原。
她還在王府里。
他只看她最后一眼就好,而后便安安靜靜地去死。
九七強撐著,復又站起身來,往淮南府的地方去了,幾個起躍間便沒了蹤影。
今天負責帶頭巡視的人是影三,遠遠看到九七過來,剛剛想過去問幾句,便見他一頭栽到了地面上。
扶起他來的時候,手上滿是粘稠的鮮血。
影三心下驚了一驚,隨即便想到九七應該是執(zhí)行完任務回來了。他這個樣子根本無法去稟告,他想了想把九七交給其他人,自己去了主子的書房。
這個時辰,淮南王顧長青還在書房處理公務。
“他活著回來了么”
得到九七還活著的消息,顧長青顯然是沒想到的,但也只是顯露出來一瞬,而后便吩咐下去“看住他。”
影三應了,猶豫一會兒,又多嘴了一句,“要替九七叫太醫(yī)院的人來么他這傷勢,怕是旁的大夫治不好。”
顧長青把手中的筆擱到筆架上,這才抬頭看向底下的人,輕描淡寫道“不必了,這事兒若是傳出去,會被人查到,況且”跟主人離了心的暗衛(wèi)留不得。
哪怕是當初約定的時間不到,顧長青也不放心再繼續(xù)用九七的,九七本就不是從小培養(yǎng)起來的暗衛(wèi),一直用他是因為確實少有人能超過他的身手。
這次給他的刺殺任務,應該是必死的才對,雖然他活著回來,但是也只好去死了。
顧長青也只是稍稍為難了一下,便做出了選擇。
他確實是需要人去做這件事情的,而能突破重重圍困殺死那人的,也就只有九七才有把握。
之前說過的讓九七走的那些話確實是真心的。
但是現(xiàn)在想他死,也是真的,畢竟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
九七既然選了那條路,便再也無法回頭。
天又陰了下去,風大得嚇人,吹得木窗搖擺不定,風雨欲來的模樣。
蘇湘湘靠在榻邊,把玩著手中那盒小巧的胭脂,微微皺了眉,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天心慌得厲害
“姐姐,我來看你了。”
蘇婉筱站在門口,手中挑著一盞燈。
她像是盛裝打扮了,妝容精致,一身王妃的正裝,高高在上地看著蘇湘湘,臉被燈光照映著,光彩照人。
一張圓潤的臉掛著笑的時候應該是討喜的,現(xiàn)在卻只剩嘲諷。
“你瘋了這許多年,我可是日日都惦記著你呀。”
蘇湘湘看也不看她,對著月光,自顧自地涂口脂“怕是時刻惦記著我死吧。”
“姐姐當真了解我,我最討厭的便是你。”蘇婉筱笑了笑,過于濃厚的妝容顯得她格外精致,像是雕刻精細的木偶。
“你搶走了我想要的一切。”
“莫名其妙地冒出來,奪走了我蘇家大小姐的位置,又跟我心愛的人訂了婚約,后來順理成章地成了淮南王妃。”
“哪怕是阿耶也向著你,什么都依著你,什么稀罕東西都是你先有。”
“圣上也對你高看一眼,你開口要什么都給你,包括淮南王的婚約。”
“你可還記得當初讓你在長安城身敗名裂的流言那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淮南王放出去的啊,姐姐你可不就是無禮又霸道,強拆有情人”
蘇湘湘左手握緊,骨節(jié)蒼白,靜默著不出聲。
蘇婉筱最知道她這個姐姐在意的東西,無論她做多過分的事情,姐姐也只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唯有當初讓她歡喜過的淮南王,才能稍微刺痛她的心。
“什么人就該有什么命。”她踢掉蘇湘湘手中的銅鏡,順著這動作又踩上蘇湘湘的手,腳尖用力碾了幾下。
“姐姐,你生來就該在我腳下。”她仍是柔聲細語的,只是眼中的惡意嘲諷幾乎要滿到溢出來。
說出的話還是帶著笑意的,“所以你只能空占著淮南王妃的位置,被囚禁在這里一輩子,直到死,啊,現(xiàn)在可能不會到死。”
“也不知你怎地迷惑了那個暗衛(wèi),惹得他為你命都不要,可是他能做的也就這些了,還不是白白丟了一條命去。”
“看,你只會給人帶來不幸。”蘇婉筱蹲下身來,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自己。
蘇湘湘怔怔地,定定地看著蘇婉筱的臉,似是不覺手上的痛一般,“你說的暗衛(wèi)是九七”
“應該是這么個名字。”蘇婉筱把手中的燈放下,正正好貼著蘇湘湘的臉,昏黃色的燭火跳動著,給蘇湘湘蒼白的臉染上些許顏色。
“你求求我,或許我還能讓你見他最后一面。”
幾乎是立刻,蘇湘湘便說出了口,“我求你。”
“如今這世道,求人便只是說說而已嗎”
蘇湘湘半分沒猶豫,跪在地上,額頭重重抵在青石板上,冰冷的地面讓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她再次開口,“求求你。”
“還不夠。”蘇婉筱開口,直起身來,身后的侍女上前來給她披上一件白色狐裘的披風,她的語氣忽地冷下來,像是極不高興一樣,慢慢開口“再來。”
夜色厚重起來,烏云密布。
雨是忽然就下起來的,雨水順著發(fā)稍滴滴答答的,蘇湘湘一身衣裙也被打濕,像是殘破不堪的落花,混雜了泥土,讓她狼狽不堪。
蘇湘湘卻像是沒感覺到似的,仍是跪在那里,一動不動。
蘇婉筱耐心地等待著,身后有人給她撐著傘,反正她閑著沒事做,而蘇湘湘如此狼狽的模樣又少見。
把她的自尊一點點碾碎,可是一件費力的事情呢。
蘇湘湘發(fā)狠似地,像是不要命一般,把自己的頭往青石板上磕,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