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太陽照到小院里,落了一院明黃色斑駁的光。
欣月問:“陸川怎么還沒回來他該放學了呀。”
陸奶奶回身看了眼屋里的鐘,皺了皺眉:“興許去哪玩了。”
說著話,門外傳來停自行車的聲音。
陸奶奶朝外面喊:“把自行車推進來,放在外面當心讓人推走。”
沒人做聲,欣月放下手里的菜跑到門外,陸川脫了校服外套扔在地上。
他滿身濃重的工業(yè)油味,欣月隔得遠遠的都覺得嗆得慌。
“你這是怎么了”她茫然地問,轉眼又看到他自行車上的噴漆。
她剛隨母親過來一個月,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事。
陸川面色冷漠,去院子里的水井打了一桶水。
他蹲在車子前,抹布蘸濕了水去擦車上的字。
欣月說:“這東西擦不掉的。”
陸川就像聽不見她說話一樣,注意力只在車上。
欣月奇怪地看著他,她這一個月也來這里好幾次,陸川一次都沒和她說過話。
“欣月你進來,別管他。”陸奶奶在屋里叫她。
欣月猶豫著回了院子,一直回頭看他。他校服里面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黑色t恤,少年人的手臂已經(jīng)有了不明顯的肌肉,和他的臉色一樣,看上去硬邦邦的。他胳膊上很多淤青,不知道怎么弄的。
遠處的山坡下面上來一群男人,陸川余光瞥見,起身把自行車和門口的雞籠提回院子里。
他拿上鎖,出門將院門鎖了。
“哎――陸川你鎖門干嘛”欣月連忙跑過去,門扣得緊緊的,她從里面拉不開。
透過門縫,她看見門口圍著滿滿的人。
為首的是個半大的少年,校服也全是臟污,臉上粘著一層黑油。
陸奶奶從地上拿過鋤頭踹門:“陸川!你把門給我打開!”
陸川充耳不聞,欣月連忙給陸呈安打電話,門縫太窄她看不到全貌,只聽見外面動起了手,夾雜著罵罵咧咧的方言和棍棒交錯的聲音。
她慌了神,嚇得肩膀一顫一顫,轉頭看陸奶奶:“我們報警吧。”
陸奶奶把院子里能堆的東西都推到墻角,陸川不開門,她就出去。
欣月嚇得連忙去抱她的腿:“奶奶,您當心摔下來――”
可陸奶奶也是個脾氣爆的執(zhí)拗老太太,擺開欣月的手就要順著墻爬出去。
爭執(zhí)間,陸呈安來了,陸奶奶這才停下動作。
欣月聽著陸呈安在外面和他門對峙,對方說陸川打了他們家小孩,必須要賠償。
陸呈安一眼看到陸川身上的傷,有淤青也有血痕,額角剛被人用磚頭敲出來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
對方看他不愿意賠錢,五個男人站在門口揚言就在這待著不走了。
陸呈安嘆了口氣,拿出錢夾。
陸川從地上爬起來,抓住他的手不讓他給,他揮開:“你別管。”
幾個人拿了六百塊錢還嫌少,罵罵咧咧帶著那男生走了。
陸呈安開了門,陸奶奶沖出來反手一巴掌拍在陸川手臂上:“給你長能耐了,你還敢鎖門”
她看著他手背上粘著的瀝青:“我去找汽油給你洗洗。”
陸呈安進了院子,擺弄地上那袋水泥灰,準備給陸奶奶修房頂:“告訴你多少次了,在學校不要和人打架,你偏不聽,非要我把你送出去讀書嗎”
陸川抹掉額頭的血,從他手里奪過袋子,冷冷地說:“我哪都不去。”
他提著水桶上了房頂,把灰兌水攪在一起,蹲在平房上拿鏟子修補。
傍晚的太陽快要落山,將最后一絲余暉映在村落之上,欣月抬起頭,房頂上陸川的身影沉浸在落日的顏色里,他低頭做事的神情冷漠又專注,抬手的動作里伸展著少年干凈的肌肉。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孩子,他不像平日她所見的那些男生,成天流連網(wǎng)吧和游戲廳,衣服幾天不換夏天浸滿汗臭,頭頂著四四方方小縣城的天空,眼里只有粗俗和淺薄。
他什么都會做,什么都做得好,清冷疏離,被人打得站不起來也沒有絲毫彎下脊梁。
他不像是這里的人,也不該是這里的人。
夜色擦黑,陸川在房頂看月亮。
陸奶奶喊他下來吃飯,他把東西扔在一邊出門了。
――
前天下過雨,河水漲了幾寸,淹沒了兩岸泥濘的灘涂。
陸川站在橋上,指尖夾著根燒到一半的煙,他腳下零零散散落了很多煙頭,還有一個煙盒。煙是兩塊五一盒軟包裝的紅雙喜,在村口小賣部買的,他抽煙不進肺,抽再多也嘗不出味道。
月亮在清澈的河水中央落下一個圓圓的影子,身后來人拍了拍他肩膀。
劉斌低頭看那一地煙頭,失笑:“你才初三就開始抽煙”
“表叔。”他叫了聲人,又不作聲了。
“你知道我在濱海三中當老師吧三中抽煙要是被抓到輕則叫家長,重則勸退。”
陸川把那半根煙抽完,扔到腳底踩滅:“和我沒關系。”
劉斌手肘搭載橋的欄桿上:“我趁放假回老家看看,剛剛去你奶奶家坐了一會,你二叔也在。”
他看著陸川:“有什么心事,煙癮這么大”
陸川一貫沉默,劉斌笑了:“呈安想讓我找關系把你轉到濱海去讀書,我想了想,那里環(huán)境確實比這里好,教育水平也不是平縣能比的。”
“我不去。”陸川生硬拒絕,語氣聽不出一點余地。
劉斌:“擔心你奶奶惡意滿滿的都是孩子,成年人大多有自己說話做事的準則,就算他們內(nèi)心再厭惡,也能控制自己不表現(xiàn)出來,你奶奶上了年紀沒人會折騰她,你在這她反而不放心。”
“我說了不去。”他眉宇間盡是不耐和躁意,把腳下的煙頭搓到河水里,轉身要走。
“陸川。”劉斌叫住他,“繼續(xù)待下去,這地方早晚有一天會毀了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每次回來陸川都會變上一點,更沉默更陰郁,話更少,看人的眼睛能把人凍成冰窖。
他盯著他手臂和額頭還沒來得及包扎的傷口:“你每天回來帶一身傷,你覺得她這樣擔驚受怕能過得好嗎”
“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沒這么難熬,你成績好,又有一技之長,到哪都能活得很好。”劉斌說,“不用擔心你奶奶,呈安會照顧她,你走了她才能真正安心。”
陸川手指尖全是劣質(zhì)煙草的味道,他伸手抹了抹額頭凝結的血痂,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