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笑得分外燦爛,對李粲擠了擠眼,毫不在意自己昨夜對李粲又吼又嘲諷,甚至還叫人送李粲上西天的惡劣態(tài)度。
李粲有點鬧不明白云逸想做什么,只覺得云逸自來熟的性子很有李桓當(dāng)年沒臉沒皮的精髓。
云逸看向鄭慎,話里有著幾分挑釁之意:“我叫人拿了我的腰牌,讓人去死牢交代一聲,對顧安廷好上一些,只待陛下一醒,便讓人將顧安廷從死牢里請出來。”
李粲明白了,云逸這是在替她出氣。
轉(zhuǎn)念一想,李粲又好氣,又好笑,想讓她死的,又何止鄭慎一人她昨夜幾經(jīng)生死才來到紫宸殿,云逸劈臉便是一頓嘲諷,甚至還將佩劍橫在她面前。
不過云逸比鄭慎好一點的是知錯就改,見她能救李桓,馬上向她賠禮道歉,甚至還幫她懟鄭慎,愛憎分明的性格讓人又愛又恨。
云逸道:“廷尉本歸御史大夫所管,顧安廷又是御史大夫的麾下議郎,我越俎代庖,還望御史大夫原諒則個。”
鄭慎冷笑一聲,針鋒相對道:“你少惺惺作態(tài),若不是你們這幫人,顧安廷入不了死牢。”
李粲耳朵動了動。
看來她那兄長顧安廷被李桓下入死牢的事情有貓膩,跟云逸顏道卿脫不了關(guān)系,可云逸與顏道卿又對顧安廷并無殺心,云逸能隨意出入廷獄,若真想殺顧安廷,不過是讓人傳個信的功夫,沒必要把顧安廷一直關(guān)著不殺。
更不會放顧安廷放的這么痛快,甚至還隱隱有讓顧安廷加官進爵的意思,大有彌補顧安廷的牢獄之災(zāi)的態(tài)度在里面。
李粲忍不住有些好奇,顧安廷究竟與李桓說了何話,能讓云逸對顧安廷心生愧疚
仲春的二月陽光不算烈,帶著這個季節(jié)特有的煙雨溫柔,掠過枝頭,剪過窗臺,徐徐拂過人的臉頰。
寢殿中,突然響起一聲沙啞咳嗽。
與鄭慎爭執(zhí)不休的云逸瞬間不再爭執(zhí)了,長腿一跨,按劍走進寢殿。
顏道卿放下了茶杯,嘴角噙著淡笑,看向被紗幔遮擋著的床榻。
鄭慎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茶水是剛倒的,燙得他舌尖發(fā)麻。
李粲做出一副欣喜面容來,跟著云逸往里間走,柔聲道:“陛下,您終于醒了。”
說完這句話,李粲自己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此時手中若有菱花鏡,她瞧見自己這副諂媚面容,怕是會把隔夜飯吐出來。
父皇若是泉下有知,見她對仇人百般討好,多是氣得嘔血,恨自己看走了眼,沒能早些廢了她這個大夏第一紈绔。
李粲默默在心里對父皇道了歉,也不管父皇有沒有聽到,道完歉,便只當(dāng)父皇原諒了自己這個不孝女,而后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努力讓自己的笑更真誠點。
昨夜?fàn)T火昏黃,她不曾看清李桓的模樣,今日陽光正好,李桓緩緩睜開眼,李粲有一瞬的失神。
五歲時,她第一次見到李桓,便被李桓漂亮得有些過分的臉?biāo)鸷常瑤屠罨赶此⒓易遄锩评饫罨笧榭ね酰磺卸家驗槔罨改菑堬L(fēng)流繾綣的臉。
她曾無數(shù)次想象過李桓褪去嬰兒肥完全長大時的模樣,他會如少年一樣,衣服穿得松松垮垮,露著比尋常女子還要白幾分的胸膛,修長的手指把玩著酒樽,展眉輕笑,眼睛像是喝了十壇的桃花釀。
他的眼睛漂亮又多情,是瀲滟的桃花眼,目光斜斜飛過來,含著蜜,載著水,是弱水三千獨飲一瓢的情有獨鐘,讓人看了一眼,便再也出不來。
他開口,是靡靡的十八摸,酒意越濃,月光似乎壓了下來。
周圍立著伺候的小宮女紅了臉,他卻突然湊近,故意啞著聲音曖昧道:“噯,我近日新得了幾本春宮圖,要不要與我一起瞧上兩眼”
那般放蕩不羈愛風(fēng)流的人,長大了,也是招花引蝶不肯安生的,那時的她甚至想象得到,日后他左擁右抱時的模樣。
可她終究還是想差了,如同她沒有想到李桓會殺她一樣。
長大后的李桓,衣服穿得規(guī)規(guī)矩矩,長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嬰兒肥褪去,臉上的線條凌厲得像是出鞘的劍,少年時期的艷麗感,在他臉上再也尋不見。
而他那原本多情的桃花眼,被千年的冰霜所占據(jù),看人一眼,能讓人的骨頭都跟著冷起來。
李粲有些不敢認(rèn)。
這不是那個永遠(yuǎn)只曉得吃喝玩樂嫖的三郎。
李桓被眼前的牡丹映水紅晃了一下眼,殷紅的淚痣在一片朦朧中如血跡一般,李桓瞳孔微縮,十年間不曾吐口的名字在此刻流出:“阿粲。”
鄭慎肩膀一顫,顏道卿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李粲。
李粲似乎在笑。
皇太女李粲,早就死在了血色的桃園,帶著所有明白與不明白,甘心與不甘,永遠(yuǎn)長眠于冰冷皇陵。
她叫顧安歌,昆吾顧家的女兒。
在與李桓視線相接的那一瞬間,她終于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顧安歌道:“妾是顧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