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門宮燈冉冉,內侍們用鸞轎抬著一個少女。
隔得太遠,他只看到少女生得極白,月光灑下,像是溫潤的玉質在發(fā)光,眼尾一點紅,像是鮮血滴在了玉料上。
鄭慎怔了怔。
在他前方引路的小黃門躬身道:“那是辭鏡宮的顧美人,就是她救了陛下。”
三公的地位高,皇后以下的宮妃遇到三公是要行禮的,但兩個宮門隔得太遠,也不用特意巴巴地跑過來向鄭慎行禮再告辭,那樣也太諂媚了些。
小黃門想起顧安歌是鄭慎送來的人,一拍腦袋,連忙笑瞇瞇道:“奴婢去叫顧美人回來。”
鄭慎搖搖頭,又看了一眼少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那個怯懦沒主見的顧安歌,有些像十年前死在桃園的皇太女。
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個念頭委實可笑――他之前是見過的顧安歌的,漂亮歸漂亮,像是雨后彩虹下顫巍巍綻放的清荷,瞧上一眼,便叫人軟了心腸。
可這樣的氣質,是與皇太女完全南轅北轍的。
皇太女的性格,說她囂張跋扈都是委婉,她美得太具有攻擊性,過剛易折,似乎是她一生最好的寫照。
鄭慎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進了紫宸殿。
小內侍解下鄭慎身上的大氅,伺候他脫履,云錦的襪子踩在華美的地毯上。
顏道卿正在與李桓回報這幾日的政事,窗戶處光影一閃,云逸按劍走了出去。
鄭慎向外看去,窗外廊下立著一個身著暗色衣服的男子,裝束不同于宮中的宿衛(wèi)軍。
那是李桓登基后一手建立的暗衛(wèi)組織,負責情報與暗殺的,十年來,不知消滅了多少反對李桓的聲音。
鄭慎眼皮跳了跳,走到床榻。
李桓揉著眉心,見鄭慎來了,放下了手,道:“舅舅來了。”
鄭慎是皇太女的親舅舅,皇太女還在世時,李桓便跟著皇太女叫鄭慎舅舅,登基之后,稱呼也沒改。
李桓揮手讓身邊之人全部退下,只留鄭慎一人。
半晌后,李桓道:“孤夢到了阿粲。”
........
云逸出了紫宸殿,一路追上顧安歌。
顧安歌以為李桓的身體又出了意外,正欲問時,云逸道:“陛下脾氣一直都是這樣,你別放在心上,等以后有機會了,我在陛下面前多提提你。”
“對了,我看你喜歡吃冰糖雪梨粥,以你現(xiàn)在的位分,辭鏡宮是沒有千年雪蓮的,我讓人去少府打了招呼,讓他們每日給你送上一些。那玩意兒雖然金貴,但咱們也不是吃不起。”
顧安歌聽著云逸的前言不搭后語,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光祿勛大可不必如此。”
少府掌管皇城內務,是天子的大管家。
皇城里盡是一些捧高踩低的,一個不受李桓待見的宮妃,自然不會有什么好吃食。
云逸倒是比她想象中的心細。
只是她在紫宸殿的那幾日,云逸日日跟她別苗頭,嫌棄感能從云逸看她的眼睛里淌出來。
哪曾想,一朝她被李桓冷言以對,云逸反倒追了出來,說叫她不要放在心上,還叫人給她送千年雪蓮去熬粥。
這種死對頭突然送春風的戲碼,她在夢里都沒敢想過。
不過在宮里,多個幫助自己的人,總比多個仇人強,再說了,就沖她在紫宸殿撒潑打滾的事情,云逸對她有敵意著實不虧。
顧安歌道:“我的心眼沒那么小。”
要是心眼小,早就被從皇太女變成冷宮妃,還要給仇人陪葬的事情上氣死了。
顧安歌笑笑,道:“陛下是天子,說什么都是對的,問我兩句,再正常不過。”
“當然,千年雪蓮還是要的。”
云逸爽朗一笑,道:“那就這樣說好了,以前的事情,就當沒發(fā)生過。”
說到這,云逸聲音一頓,看了看顧安歌,道:“御史大夫不是什么好人,你別跟你兄長一樣死心眼,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顧安歌心頭一動。
御史大夫掌廷尉刑法,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御史大夫都有監(jiān)管權,這個位置極其重要,若不是天子頂心腹的人,根本摸不著。
十年前,李桓血洗皇城,殺了她全家,鄭慎作為她的血親舅舅,是唯一逃過那次屠殺的人,且是在李桓登基之后不斷加官進爵直到今日的御史大夫。
鄭慎是她親舅舅,她太清楚鄭慎的斤兩了,若不是李桓給鄭慎開后門開的足夠大,鄭慎一輩子都做不到三公的位置。
可聽云逸這意思,事實似乎并不是這樣,鄭慎在李桓心里的位置,挺微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