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非不想說評書。
或者說,他也沒想好將來干什么。
在這個特殊的年代背景下,貌似干什么都不太靠譜,特別是商業(yè)活動。其實在1981年,國家就正式承認了城鎮(zhèn)個體戶,但總體偏于保守,屁事太多。
比如大名鼎鼎的傻子瓜子,就因雇工超過七個,被認為是資產(chǎn)階級復辟。最后驚動了中央,還是一號首長親自批示,表示“放一放,看一看”。
還有溫市八大王案,即八個先富起來的家伙,更被作為重大經(jīng)濟犯罪分子受到嚴重打擊,一度造成了社會上關(guān)于個體戶的搖擺不定。
所以小打小鬧可以,往大了做,尺度很難把握,弄不好就是投機倒把。
他上輩子是85后,重生后一度處于很迷茫的狀態(tài),竭力在各種事物中尋找熟悉的痕跡,從而獲取一絲微薄的安全感。
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了今天,看到《大眾電視》上刊發(fā)的紅樓夢消息。作為一個偏娛樂性的傳媒公司骨干,他承認自己心中一跳,因為這是最熟悉,也最感興趣的領(lǐng)域。
用國人的話講:來都來了,總得玩一下嘛!
而此刻,當他把想法吐露出來,飯桌上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許孝文和張桂琴聽說過這個熱點新聞,他們心思相仿,第一反應是“你小子肯定不行”,自己兒子自己清楚,游手好閑不求上進,除了好看一無是處。
但下意識里,又覺得“試試也不錯,萬一選上了呢”
就在這種糾結(jié)中,倆人一時不曉得如何答復,還是單田芳開口道:“孝文,桂琴,孩子難得有這積極性,我覺得應該支持,畢竟不是啥壞事。
這小子評書說不好,模樣可不差,演戲嘛,首先就得看模樣。再說孩子也成年了,就得出去見見世面,選不上也沒關(guān)系,咱們也沒啥損失……”
老大哥在旁邊一疏導,兩口子心思也活了,而這一確定,反倒比當事人還急切。
“行!你晚上就寫信,再帶幾張照片,上回你照的相不還有么,明天就郵過去。”
“演不了賈寶玉,演別的也行,只要選上就算給我們漲臉了。”
“那可是《紅樓夢》啊!”
“是啊,《紅樓夢》啊!”
許非看著迅速熱烈起來的飯桌,不禁心中感慨,甭提錢不錢的,對這個年代的人而言,能參演名著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想想《西游記》也開拍了吧,自己若是去年穿來,說不定還能在里面混個小鉆風啥的。
忽然就有點傷感呢,雖然六學已經(jīng)沒落,但他永遠記得那個熱血沸騰,遍地開花的激情歲月。
唉,一去不復返。
…………
晚飯過后,夜幕降臨,胡同里又漸漸熱鬧起來。
電視機還是稀罕物,業(yè)余生活十分枯燥,男人們聚在一起下棋聊天,女人們走街串門,縫縫補補嘮嘮家常。
小孩子從這頭跑到那頭,又從那頭跑到這頭,啥也沒有但就是瞎樂。
今晚有些悶熱,許非拿濕毛巾里里外外擦了一遍,穿著背心褲衩,趿拉著拖鞋,晃晃悠悠的走到里屋。
翻出一張信紙,持筆沉思。
87版《紅樓夢》他看了無數(shù)遍,包括各種節(jié)目的訪談和幕后花絮。如果他沒記錯,《紅樓夢》應在今年2月成立籌備組,5月成立編劇組,8月成立顧問委員會,囊括了曹禺、沈從文、周汝昌、啟功等一票大佬。
現(xiàn)階段是老百姓毛遂自薦,年底劇組才會到各地主動挑選。他思量再三,還是決定高調(diào)一些,遂提筆寫道:
“尊敬的各位領(lǐng)導、各位老師:
我叫許非,今年十八歲,是鞍城曲藝團的一名評書演員。自幼喜好讀書,尤喜古典名著,得知劇組挑選演員的消息,不禁思慮萬端,忐忑許久終于鼓起勇氣寫了這封信……”
內(nèi)容頗長,主要表達兩點,一是自己看過《紅樓夢》,二是較深入展現(xiàn)了一些對《紅樓夢》的看法。
因為據(jù)他所知,劇組選來的那些年輕人,絕大部分都沒看過原著。所以自己有優(yōu)勢,再加上年紀小,相貌周正,基本就差不多了。
他折好信紙,又翻出一張原主的舊照塞進去,膠水用完了,就弄了點大米飯粒黏好,再摁上郵票。
這是年初發(fā)行的生肖郵票,主圖是一只深褐色小胖豬,身上有壽桃,很像民間剪紙的風格,左側(cè)寫著癸亥年三字。
設計者叫韓美林,他最著名的作品是福娃,以及猴賽雷,嗯……
許非本來沒注意,結(jié)果眼睛在郵票上一掃,忽然心中一動,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怎么把這茬忘了!”
剎時間,一種在潘家園撿漏的興奮感沖刷著全身。丫穿著大褲衩在屋里踩了幾圈,揮動著手臂,仿佛每個細胞都在雀躍沸騰。
“德性!”
一個清脆且尖銳的聲音不經(jīng)意飄了進來,伴著初夏的微風,小蟲在窗外窣窣低鳴。
許非不予理會,將這口躁氣壓下去才斜了對方一眼:
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碎花的藍布小褂,鼻子高挺,細眉彎彎,一根麻花單辮恰到好處的甩過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