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回去時神色已經恢復平靜, 夭夭惴惴不安地等在門口, 見到長歌,又想上前,又有些退縮。
“不怪你,是我一時糊涂。”長歌看向她, 輕聲道。
夭夭眼眶一熱,忽然好想哭, 不為委屈, 而為了心疼。
長歌平靜地打斷了她的眼淚:“義父回來了沒有?”
夭夭心想長歌怎知道趙修出去了,還是迅速搖頭,答道:“一大早出去的, 至今未歸。”
長歌點了點頭:“那我再回去睡會兒,晚膳的時候再叫我。”
說罷進了房。
房間里的紅燭已經燃盡,昨夜的蓮子花生、桂圓紅棗還齊齊整整擺放在桌上,
房間四處的紅綃依舊鮮亮喜慶,只是新床上的鴛鴦紅被冰冰涼涼,再不如昨夜溫軟。
長歌木然地脫了衣裳, 倒在床上, 扯過被子望著床頂, 良久,終于緩緩閉上眼睛。
其實還是能聽見外頭, 夭夭小心翼翼地問蓁蓁:“追上秦王殿下了嗎?”
蓁蓁沒有出聲,半晌,夭夭嘆了一聲:“走得真絕情。”
長歌抬起手臂, 重重壓在自己眼皮上,卻仍有一行濕潤沒被壓住,順著眼角無聲流到耳根。
睡吧。有時候,睡覺也是很好的讓自己平靜下來的方法。
……
夭夭來叫她時,長歌已經很平靜了,至少在夢里她的內心毫無波瀾。
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黑了,房間里重新燃了燈,搖搖曳曳。
夭夭一面將干凈的衣裳拿上來,一面道:“趙大人回來得遲,剛到,已經問掌柜傳了晚膳,姑娘梳洗一番就能用膳了。”
下午追那么遠還不覺得,此時睡了一覺反倒將一身的酸軟疲累全給睡了出來。長歌一只手撐著床,滿頭青絲順著左肩鋪下,神色疏懶道:“替我備桶水吧,我想沐浴。”
夭夭笑著應“是”,又問:“姑娘是想先沐浴還是先用膳?”
長歌覺得自己并不太餓,應該是在夢里已經餓過了,但想到一件重要的事,還是撐著身子下了床,走到鏡前:“先用膳吧,夭夭,過來替我梳妝。”
長歌去到前廳時,趙修也剛換了身衣裳出來,長歌向趙修行禮,趙修心中輕嘆了一聲,柔聲道:“坐吧。”
“我原以為,秦王殿下至少能過兩日再走。”趙修瞧著長歌眉眼安靜,不禁感慨了一句。
長歌垂著眸子,平靜道:“是我讓他今日離開的,早晚都要分開,長痛不如短痛。”
“你既想得這樣明白,那為何又還要巴巴追出去?”
長歌沉默下去。
趙修靜靜看著她:“你娘當年是何等聰慧果決、算無遺漏的女子,她尚且堪不破情之一字,你又何苦這樣為難你自己?”
長歌輕輕一笑,看向趙修:“說起我娘,其實我心中是好奇的,為何昨夜義父肯答應為我和時陌證婚?明明我娘臨終囑托之時,義父也在她床邊。如今義父成全了我,豈不就是違背了我娘的遺命?”
趙修聞言,反倒低低地笑了出來。
長歌不解地看著他。
“這有何可不解的?”趙修哂笑,那笑里卻分明藏著綿長的痛苦,“你娘那一生,想得比誰都明白,到頭來選得卻比誰都糊涂,倒活成了個天大的笑話。她自己都沒有做到的事,如何能來要求你?”
長歌悵然地點點頭:“是啊,外祖三朝丞相,驚世之才,一手將懿和帝扶持為新君,最終卻死在他的新君手上。這天下,都不會再有人比我娘更不應該入朝局。可我娘卻偏偏選擇了嫁給我爹,嫁給了那個注定要將一生都獻給戰(zhàn)場的男子。既為慕夫人,她那一生,便是注定要為殺父仇人鞠躬盡瘁了。”
“你娘啊,她是生生被自己撕裂成了兩半,一半還了你爹的情,一半全了對你外祖的孝。她那一生雖然短暫,但說起自我折磨這回事,卻還真是沒有人比得上她。”趙修笑道,眼角隱隱有水光。
他看向長歌:“長歌,你比你娘幸運,你和秦王之間并沒有隔著那么大的仇恨。連你娘都尚且能選擇你爹,你又為什么不能選擇秦王呢?”
長歌笑了。
是啊,沒有隔著血仇……所以她如今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避免將來可能會有的血仇嗎?能在最好的時候收尾,為什么不收呢?非要貪戀到不可挽回那一天嗎?
“還有一事,那封婚書。”趙修話鋒一轉,看向長歌,“長歌,若是你父兄看到了那封婚書,你以為,他們不會成全你嗎?秦王的主意,我心中是有數(shù)的,所以我才會相信,那樣用心的男子,值得你托付終身。”
“是啊,他是有心,將計就計,連婚書這招都給他想到了。”長歌笑著搖搖頭,反問趙修,“可是義父以為,即使時陌拿著那封婚書去見了我父兄,他們又該如何成全我呢?難不成,我父兄還能去圣前,幫著時陌請皇上賜婚不成?”
趙修沉默下去。
不可能的,一旦慕家表態(tài),只會將兩人置于更困厄的局面,此生更沒有可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