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了一圈堂侄子,霍大伯想起群毆之事,撂下臉來,望向大家:“方才怎么回事還有人扯什么牛姓、霍姓!去年年景不好,先是大旱,又是大疫,滿村子三十六戶,一百九十九口,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眼前這些個人,正該守望相助,作甚還拼死拼活”
話音剛落,一中年婦人拉著一縮頭縮腦的少年出來,尖聲道:“大伯,牛家人恁不是東西,牛大郎更是挨千刀的,餓瘋了來乞食,還欺負(fù)我們孤兒寡母,瞧把咱百歲打的,大伯你可得替我們娘倆做主!”
那少年正是方才被人騎著打那個,十七、八年歲,齜牙咧嘴,滿臉青腫。
人群中走出來一三十來歲的漢子,走路一瘸一拐,帶了懊惱:“霍大伯,是我的不是,家里斷糧,餓了好幾頓,聽說霍五叔家殺豬,就帶了家里頭人過來,想著厚著面皮蹭碗肉湯墊墊……百歲小兄弟說,這豬是霍家的,只給霍家人吃,扔了也不給我們牛家人吃,還讓我們滾,別一個勁流口水臟了門口的地,還說我家沒了的大丫頭命賤福薄,我就急了……”
“我兒說的哪里不對荒了一年,誰家還有余糧我們本家人還餓著肚皮,這霍家的豬當(dāng)然可著我們霍家人吃,哪里輪得著你們姓牛的來討食”
那婦人譏笑著:“再說一個丫頭片子,當(dāng)寶貝似的,挑完這家挑那家,如今沒出門子就病死了,成了孤魂野鬼,連香火也吃不上,不是命賤福薄是什么”。
不等那漢子回話,霍五就對那婦人怒罵道:“放你娘的臭狗屁!老子養(yǎng)的豬,逼逼兩句就叫你充公了給誰吃不給說吃老子說了算,我們小寶說了算,什么時候輪到你家小兔崽子做主!”
說到這里,他又對那漢子罵道:“混賬東西,難成這樣,怎不早過來同你五叔說一會兒殺了豬,大家都吃肉,敞開了吃!糧食你也別急,家里還有一斗半的小米,等吃完豬肉,大家都分分,先頂兩頓,明天叫人去鎮(zhèn)上問問,多貴也先湊錢買兩石糧,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誰還能看著大家餓死!”
一頓訓(xùn)斥,罵得那婦人不敢回嘴,也罵的那漢子紅了眼圈,“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對著霍五“砰砰砰”就是幾個響頭。
牛姓其他諸人,也都跟著跪了一片磕頭。
“這是干啥快起來!快起來!”霍五一邊扶起那漢子,一邊招呼牛家其他人起身。
這邊霍五才拉起那漢子,那邊“噗通”、“噗通”又跪下兩個,是之前束手旁觀兩姓群毆的兩個少年。
“小兔崽子,裹什么亂!不是看熱鬧看得挺舒坦,滾邊去!”霍五見了,黑了臉。
親不親,同姓人,方才兩姓混戰(zhàn),婦孺都動手了,只有這兄弟倆沒動手,霍五當(dāng)然看不過眼。
這年長的哥哥是不知事的傻兒,就只能罵這個小的。
瘦小少年哽咽著道:“五爺爺,如今糧金貴,我們兄弟又都成丁,當(dāng)支撐門戶了,但凡有半點(diǎn)法子,孫兒也沒臉開口,家里早就斷了頓,這半月就靠著地里找的野菜根同山上的竹鼠撐著。可大旱了半年,野菜根早不剩什么,就是竹林里這一個半月也只逮了兩只巴掌大的小竹鼠,還不夠塞牙縫。求五爺爺看在孫兒走的爺爺情分上,也幫孫兒一幫!”
這少年是霍氏族人,祖父名義上是霍五、霍大伯的堂兄弟,可實(shí)際上是隨母改嫁的拖油瓶,并不是霍家血脈。
這也是為什么少年斷糧將一月,帶著傻子哥哥求生艱難也沒有底氣上門求糧的緣故。
如今這年景,糧食就是命,借糧就是要命,沒有那交情,開口也是自討無趣。
霍五踢了一腳,叱罵著:“混賬東西,還不給老子滾起來,你們兄弟難道不姓霍還是逢年過節(jié)沒給祖宗上墳鄉(xiāng)親老子都幫,還能不管霍家人還有臉提你爺爺沒人慢待,你倒是將自己當(dāng)成外姓人了!要不是看你還曉得看顧你這傻哥哥,熬到今天也沒餓死他,算有幾分良心,老子直接敲死了你!”
瘦小少年滿臉是淚,卻不肯立時就起,拉著傻子哥哥,硬是給霍五磕滿三個頭。
這回跟著跪的,就是其他的霍姓人了。
人心肉長,誰也不是天生的白眼狼。
眼下糧食殆盡,求借無門,霍五許諾大家的不是幾口肉、幾升米,是給大家一條命。
不分霍姓、牛姓,男人都紅了眼圈,幾個女子更是忍不住哭出聲來。
這一年來,大家日子實(shí)在是太苦了。
就連霍大伯也忍不住老淚縱橫,接連喪妻、喪子、喪孫,要不是一口心氣挺著,老人家也熬不過來。
滿院子的哭泣抽泣聲,除了霍家兩房四人之外,就沒有再站著的了。
天地不仁,民生多艱。
昔日安逸寧和的小山村,如今死氣沉沉。
老天爺總會下雨,饑荒也會過去,可親人死別卻無法逆轉(zhuǎn)。
想到勤勞慈愛將自己當(dāng)成命根子似的親娘,霍寶也是心如刀割,可聽到老爹的咳聲,不敢讓他繼續(xù)吹風(fēng),就上前勸霍大伯:“大伯,這天氣一天天暖和,日子總會好的。大家都空著肚子,還是趕緊殺豬吃飯吧!”
霍大伯抹了一把臉,道:“是啊,祖宗保佑,熬了過來,等到下雨就好了。”
霍五也對大家擺擺手道:“都回各家去取東西,沒桌沒凳、沒碗沒筷的,等燒好肉用爪子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