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決這次離去時顯然比前幾次要來得沉穩(wěn)一些,薛嘉禾揉著額角疲憊地躺了回去,不一小會兒就見綠盈送了藥進來。
她低頭聞了聞碗中湯藥的味道,微微蹙眉,擺手拒絕了綠盈遞來的瓷勺,干脆仰頭一飲而盡,而后撿了個放在藥碗旁的蜜餞送進了嘴里。
“殿下可要沐浴”綠盈輕聲問道。
“不了,我再睡一會兒,用飯時分喊我。”薛嘉禾被和容決方才的一番談話弄得心煩意亂,抱著薄被躺了下去,順口問道,“汴京城里,真沒有一個樣貌好看,左邊眉毛帶著疤痕的人他應(yīng)當也是軍中出身的。”
綠盈不是第一次聽見薛嘉禾問這話了,她嘆息著上前將薛嘉禾的薄被仔細掖好,邊道,“殿下,這人若真的出人頭地,只憑英俊和帶疤這兩項,理應(yīng)是極好找的,如今一年多了也遍尋不到,只怕是……”她頓了頓,話到嘴邊轉(zhuǎn)了個彎,“許是他在邊關(guān)駐扎,又或者是別國的人吧”
薛嘉禾閉著眼睛撇了撇嘴,“我知道,你肯定也覺得他死了。”不等綠盈回話,她又自言自語道,“可他若不在汴京城里,我就真的像容決說的那樣,一輩子也找不到他了……”
她說著,聲音漸低,竟是沾被子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綠盈拿濕帕子將薛嘉禾額頭頸間的汗水擦拭干凈,才收拾物什悄悄出了屋子。
出院門時,綠盈下意識地往皇宮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幼帝此刻也正在宮中勞心勞力為日后的親征做準備,不由得無聲地嘆了口氣。
或許,長公主還是不回到宮中來得更好一些。
從野外捕獲的鳥兒,在家中禁錮得再久,也不會快樂起來的。
容決一出西棠院的門就見到管家正等在外面,看著像是一直沒有離開的模樣,他一身深色的衣裳佇在那兒十分明顯,放在西棠院明艷的色彩里簡直突兀得叫人難以忽視。
容決立刻擰了眉,“送藥進去的那個宮女看見你了”
“定是看見了,還同我互相點了頭。”管家道。
容決冷笑,“她身邊總算還有個膽子大的。”
綠盈既然明明見到管家就守在此處,定然能猜到他就在屋里,居然還是裝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樣借送藥的機會走了進去。
管家低頭不語,轉(zhuǎn)身跟著容決的腳步匆匆往方才的來時路而去。
“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府里的人應(yīng)該記得清楚一點。”走在前頭的容決突然道。
管家腦子飛快轉(zhuǎn)了片刻,問,“府中下人嚼舌根叫長公主殿下聽見了”
“我從前的事情……和薛嘉禾無關(guān)。”
“是,我稍后便去查。”管家這下明了,他點頭應(yīng)道,“此后定不會再叫殿下聽見什么不能聽見的。”
容決的眉卻皺得更緊起來,渾身氣勢壓迫得像要叫身周人都下跪稱臣。沉默半晌后,他才低聲道,“她不是不能聽見,只是不知道來得更好。”
說罷,他便跨入了書房之中,往方才保養(yǎng)了一半的長弓走去,單手便將那沉得驚人的弓提了起來,手掌一翻將其調(diào)轉(zhuǎn)了個面。
管家正想告退,又聽容決喊住了他,問道,“她是不是一直在尋找什么人”
“確有此事。”管家立刻點頭答道,“聽說是長公主有個童年時的舊識,但后頭兩人失散許多年,先帝也派人去尋了,卻始終沒找到長公主說的人。”
容決一言不發(fā)地把玩著烏木弓,過了許久才又問,“是個男的”
“是個少年,如今也應(yīng)該二十幾歲了。”管家道,“算一算時間,應(yīng)當正是十年前打仗的時候,或許是當時長公主碰見了軍中受傷落單的士兵。”
“她幼年住在澗西,戰(zhàn)亂沒有蔓延去那處。”容決不屑道,“多半是被人騙了,還巴巴記了一輩子,騙她那人早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或許早就把她忘了。”
管家小心地抬眼觀察容決的表情,請示,“主子,要去查查這人的身份么先帝那時只來得及讓人在汴京城里搜尋,還未來得及去其余州。”
容決的視線從弓上移開,冷冷看了管家一眼,將后者看得立刻垂下了臉去。
攝政王殿下的手指在弓身上摩挲片刻,心中天人交戰(zhàn),既不屑又在意,許久后才開口,“查,不要讓她知道。”
“是。”管家松了口氣,領(lǐng)命退出書房,而后才心有余悸地擦了把汗,大搖其頭:主子的心思是越來越吃不準了。
說是對長公主不屑一顧吧,偏生天天往西棠院跑,還幫著暗地里找人;說是有那么丁點在意吧,主子這態(tài)度又實在太過不假辭色了些。
管家整了整衣衫,邊往外走邊心中想道:好在這長公主是已經(jīng)娶回來跑不掉了,否則換成誰家姑娘,估計都要被氣哭個十回八回的,哪能和長公主一樣面不改色地喝下兩碗穿腸的燒刀子。
這兩碗下去,可不就病了么。
管家掐指一算日子,想起來去年這個時候,薛嘉禾也是突如其來大病一場,幾乎起不了身,驚動了幼帝和大半個太醫(yī)院。
那時管家被薛嘉禾病起來幾乎要撒手人寰的模樣嚇了一跳,過后問了蕭御醫(yī)才知道,她每年這時候都要犯次病,剛到皇宮那一年也是,總要在生死關(guān)上走一遭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