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棠院里頭靜悄悄的,只有苦澀的藥味從一角傳來。
容決聽管家提過薛嘉禾不喜身邊跟著太多人,從宮中帶出來的宮人也不對,按著規(guī)矩帶了最少的人數(shù),其中大多還留在了長公主府中,只有小部分隨她來了攝政王府。
但這樣一來盡管是清凈了,為了匹配她的身份額外修葺得十分寬敞的西棠院卻就顯得十分冷清。
好似他容決刻意冷落低待了她似的。
容決皺眉四下一掃,只見到一個粗使婆子模樣的在遠(yuǎn)處掃地,動作看上去有些遲緩,甚至沒意識到他的到來。
若薛嘉禾真那么風(fēng)一吹就倒,就這些人,能照顧得好她
容決想著,直接大步進(jìn)了屋子,綠盈不在,外屋的幾個小丫頭對著容決只敢怯怯行禮,叫他長驅(qū)直入一點也沒受到阻礙。
一進(jìn)到屋子里,容決就見到薛嘉禾闔眼側(cè)躺在軟榻上,身上這次倒是裹了件衫子不再那么輕薄,還又蓋了條薄被,容決在旁看著都嫌熱,湊近了還能看見她的鬢發(fā)都被汗水打濕貼在了臉頰上,顯出幾分前日還沒有的嬌柔病弱出來。
換個人或許就會怦然心動了,可容決不會。
他緩緩走近薛嘉禾,憑借她的呼吸和眼珠滾動判斷出她是睡著了,在她身前站了片刻才緩緩伸出手去在她額頭上貼了一下,手心里滾燙一片。
高熱倒不是假的,穿得那么少自然容易著涼。
薛嘉禾睡得并不安穩(wěn),細(xì)長的柳眉緊緊擰著,眉梢向下壓住,手指緊張地全部扣在手掌心里,看起來仿佛是被什么噩夢給魘住了。
容決立在她跟前,正巧聽見這個十七歲了的姑娘在喊著“娘親”,眼神又暗了一分。
他當(dāng)然知道薛嘉禾的母親是誰,那是先帝用盡手段也沒能得到、留下的朱砂痣,因而在好不容易找到薛嘉禾之后,才不顧一切地將她帶回了宮中,當(dāng)做掌上明珠供了起來,只差天上的月亮沒親手摘下來送給她。
即使那般盛寵只有半年,也足夠所有人知道先帝對薛嘉禾的看重。
因此先帝在病重時直白問容決要如何才愿意輔佐新帝,容決想也不想地說了薛嘉禾的名字。
先帝為此露出了極為微妙的神色,但最后出乎容決意料,他竟然是嘆著氣同意了。
在這之后不過三天,先帝就病逝榻上,薛嘉禾成了容決束之高閣的妻子。
薛嘉禾在容決猶如實質(zhì)的注視下變得愈加不安,她嘟嘟囔囔著“我想回家”又往薄被里頭鉆去,最后只露了兩只眼睛在外面。
容決凝了她一會兒,最后不緊不慢地伸手,把掩住她口鼻的被子往下掖了掖。
他俯身下去的時候,薛嘉禾剛好又迷迷糊糊地說夢話,這次卻不是和她母親有關(guān),喊的是個容決聽不清的名字,哼唧了片刻突然口齒清晰道,“你為什么不告而別”
容決還以為薛嘉禾裝睡,眼神一暗將薄被從她的手中抽了出來。
薛嘉禾掌心一空,嚇得從睡夢中驚醒,一睜眼頭疼欲裂的同時見到的居然又是容決的臉,不得不打起了精神來,“攝政王殿下”
容決不是見她都覺得煩,才會連成親都給逃了,怎么回來這三兩天一直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
想到這里,薛嘉禾后知后覺地想到自己后頸傷口,下意識坐起身子往后縮了縮,不知道容決是不是趁她睡著來找破綻,剛才又是不是已經(jīng)看到了
“我不是不告而別。”容決收了手,居高臨下看著她道。
剛醒來的薛嘉禾一頭霧水,既不記得自己剛才做了夢,也不知道容決說的是什么。
她人生中真能不告而別且讓她耿耿于懷的,是少年時那個眉眼清亮凌厲的小將軍,左眉上一道顯眼的傷疤劈到眼角,若是再次見到,她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容決在大婚當(dāng)日放了她鴿子又如何薛嘉禾從不曾對這樁婚事抱過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
容決不抗旨拒娶,薛嘉禾都覺得有些詫異。
就她從旁人口中所知這個人的行事作風(fēng),可從不像是能委屈自己的,或許是因為這婚事是他自己賭氣對先帝討來的,因而也不好自己打臉反悔
“你我的婚事只是表面功夫,國事高于家事,我去邊關(guān)迎敵,不需向你說明。”
聽他果然在說的是婚事,薛嘉禾揉揉自己額頭,好聲好氣道,“攝政王殿下放心,我從不曾對任何人抱怨過此事,你我婚事本就和別的夫妻不一樣,因而也不必就日日往我這處跑。”
這話說得本是正中容決下懷的,但薛嘉禾說這話時實在誠懇得有些像是主動撇清兩人關(guān)系的意思,讓容決不免生出兩分不快。
尤其是此刻薛嘉禾雖然抱著薄被半躺在軟榻上,眉間帶著病中的疲倦,話里卷著不明顯的鼻音,神態(tài)卻平靜禮貌得像是對上了個不相關(guān)的陌生人。
容決記得這個小女孩兒曾經(jīng)剛被接到皇宮時,并不是這般喜怒不形于表的。
不過在宮中六個月,他就眼睜睜目睹著她從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全是先帝的“栽培寵愛”。
他在心底冷笑了一聲,開口道,“那你夢里喊的是誰”
薛嘉禾愣了愣,下意識掩了嘴,這動作簡直更像是人發(fā)現(xiàn)自己說漏嘴后的欲蓋彌彰。
她知道自己若是在夢中說了這四個字,那定然是為了少年時那個滿身血氣的小將軍,可在容決看來就不一樣了。
“你心里有別人”他瞇起了眼。
薛嘉禾搖頭,“只是個故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