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琬琰或是為了在公公面前彌補自己之前的不周,很是熱情,飯桌上,頻頻招呼聶載沉吃菜,又問他年齡、籍貫,家人以及親事的情況。得知他今年二十一歲,滇西太平人,沒有親事,家里只有一位母親了,守著祖上傳下來的幾畝地為生,順口嘖了一聲:“那地方真是有些偏了,山窮水遠的,平日出趟門,也不容易吧。”
聶載沉笑了笑,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你能想的到出來,到廣州府投考新軍去博個前程,也是不容易了。廣州府這邊,說富甲天下也是不為過的。想當年十三行正興盛的時候,我娘家……”
“滇西太平人”白成山忽然插了一句,望向聶載沉。
“你也是聶姓,可知同治年的兩廣總督聶忠毅公我記得聶公祖籍,便是滇西太平。”
聶載沉頓了一下:“便是載沉的同族叔祖。”
白成山有些驚訝:“想不到你與聶公有如此淵源。但你卷宗并無對此的添注,莫非是當初投考講武堂時,你未曾提及”
聶載沉頷首:“只是同族遠親而已,何況叔祖早逝,后人也遷出了祖籍,相互并無往來,不便借光。”
白成山望著自己對面的這個年輕人,難掩目光中的欣賞之色,撫須說:“官場之事,我也略知一二。人為升官高遷,沒有親故,往往也要挖空心思、尋親沾故。我并非是詬病,這也是世風(fēng)所致,人之常情。但像你這樣,現(xiàn)成的不取,倒是少見。”
聶載沉微笑道:“載沉是怕自己庸碌,被人知道了,反而替聶姓蒙羞。”
張琬琰這時半是認真,半開玩笑地說:“聶大人,不但你族人里出過人物,你年紀輕輕,靠自己就博了這樣的官職,日后前途,必定無量。今日既然到了我家,這也是個緣分,不如我給聶大人牽個線,做門親,看哪家的女兒有這個福氣了。就是不知道聶大人你想要娶個怎樣的如意之人”
“娶姑姑!就娶姑姑!”
一聲嚷嚷,突然響了起來。
桌上人都嚇了一跳,看過去。見阿宣指著白錦繡,一臉的高興。
張琬琰是自知自己剛才一時失言,為了掩飾尷尬,這才轉(zhuǎn)了話題,說起說親的事。沒有想到兒子竟突然冒出來把小姑給扯了進去。
這個姓聶的年輕人,剛才聽他的回復(fù),家境顯然清寒,就算族里曾經(jīng)出過做官的人,那也是老黃歷,何況是根本借不了什么力的。皇帝還有幾門窮親戚呢。就算他現(xiàn)在升了位,也只是一個沒有半點背景的新軍軍官,怎么可能配得上自己的小姑
小姑的婚事,她的心里早就有了想法。
張琬琰也不知道兒子怎么突然會冒出這樣一句話,回過神來,心里氣惱,臉上帶著笑責(zé)備:“看這孩子,胡說八道些什么呢。”一只手伸到了桌下,暗暗地擰了一下兒子,用眼神示意他閉嘴。
阿宣卻接收不到自己娘的暗示,吃痛,不服氣,又嚷:“姑姑剛才偷偷看他!我看見了!”
這話一出,除了白成山的臉色沒什么變,只是略微狐疑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兒,滿桌的其余人,簡直都要坐不住了。
白錦繡剛才確實是看了幾眼,但想的是自己運氣不好,不但今天沒法將人趕走,還要同桌吃飯,心里有些懊喪。
沒有想到,小胖子放著滿桌的菜不吃,竟然盯自己,還當眾這樣胡亂嚷嚷。
白錦繡的一張臉,漲得快要滴出血了。
這樣的情況之下,她要是當眾出聲否認,免不了尷尬,不否認,更尷尬。
簡直沒法活了。
幸好嫂子張琬琰救了她。
張琬琰的臉色沒剛才那么好了,拿筷子敲了下阿宣那只還戳著小姑子的胖手,沉著臉斥責(zé):“平日的教導(dǎo)都忘了大人面前,有你說話的份聶大人是客,你姑姑是主,客人說話,主人怎么能不看什么叫偷偷看!”
阿宣扁嘴,委屈地嗚嗚哭了。張琬琰扭頭叫人把兒子帶回屋去。阿宣抗爭了幾下母親的強權(quán),可惜反抗無效,被強行帶走,場面這才渡了過去。
張琬琰只是惱兒子沒眼見力,自然不會當真,等兒子被帶了下去,清了清嗓,又恢復(fù)了起先的樣子,看了眼一直沉默著的那個聶姓年輕人,怕他當了真,萬一起了不該有的心思,笑著打圓場,也是暗示:“錦繡不在家的這幾年,阿宣年紀小,卻天天地念著姑姑。這不,姑姑剛回來,小孩子一高興,嘴巴沒有遮攔,胡說八道了起來。聶大人你吃菜,吃菜!”
張琬琰的擔(dān)心自然是多余的。聶載沉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這樣的情況之下,自己確實不便開口說什么。有人出來化解尷尬,最好不過。
他點了點頭。
插曲很快過去,晚飯還在繼續(xù)。
白錦繡再夾了一筷菜,放了下去,說自己吃飽了,今天回來也累,想回房早點休息。
白成山自然叫女兒好好休息。
白錦繡在父親的面前保持著自己該有的閨秀風(fēng)度,站了起來,向著前頭的空氣略略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晚飯也就隨著阿宣和她的退出,很快結(jié)束。
聶載沉起身,為這頓飯向白成山和張琬琰誠摯地道謝。白成山吩咐他也早些休息。
天黑,古城的這座大宅里,幾處陸續(xù)亮起了照明的燈火。這第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第二天的上午,買辦如約帶著美利堅商人約翰遜抵達古城。
白成山在自己的書房接待。
約翰遜是個身材肥胖的中年人,腆著肚子,戴一頂圓頂禮帽,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被人帶進書房,見到白成山,學(xué)中國人的樣,文縐縐地說了一通“久仰大名、有幸合作”之類的客套話,指著剛才叫人抬進來放在地上的一只大木箱,說帶來的樣品就在里頭。
買辦笑道:“約翰遜先生對白老爺你是聞名已久,這回有機會合作,十分珍視。我介紹的人,白老爺你盡管放心。”
白成山面露笑容,也說了幾句場面話,就讓約翰遜把東西拿出來。
約翰遜打開箱子,拿出了一把用油紙里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起來的步,槍,去掉油紙后,小心地放在桌上,說:“斯普林菲爾德兵工廠,諸位應(yīng)該聽說過吧我們堅合眾國政府長久以來的供應(yīng)商。這款就是斯普林菲爾德的經(jīng)典,不但有著美麗的外表,胡桃木槍托,而且射程遠,性能穩(wěn)定,價格合理,是更替裝備的極好選擇!”
聶載沉一眼就看了出來,這款m1881,確實曾經(jīng)是斯普林菲爾德大批量生產(chǎn)的主流型號,但這是半個世紀前的事了,現(xiàn)在國外早已淘汰。像這把看起來這么嶄新的,全部是用低價收購的舊貨拆零件后重新拼湊翻新出來的,無一例外,主要供給軍校和新兵訓(xùn)練所用。
約翰遜吹噓完,寶貝似地拿起步,槍,讓白成山親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