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辦公室,只有他們二人靜默相對,四下一片死寂,靜得仿佛能聽見彼此細微的呼吸聲。透明玻璃窗外,陽光斜斜灑進來,在暗灰色的地毯上投下一片冷白的光。
程以南坐在明亮處,裴舒坐在陰影處。
明明之間相隔僅有幾步的距離,卻像隔著星河,份外遙遠。
程以南有點懵,下意識問道:“什么?”
裴舒沒有說話,她那一雙純黑的眼睛定定地看著程以南,眼底沒有一絲起伏,同樣也沒有一絲感情,程以南有一瞬間產(chǎn)生了種堪稱荒謬的感覺——她坐在黑暗中,眼神里沒有一絲活氣,就像一個被抽掉靈魂的人偶。這個想法猛然襲上心頭,令得他悚然一驚。
裴舒就在這時候微微張了張嬌艷的紅唇,語調(diào)輕飄飄的,泛著冷意,“我剛問你有沒有心,你聽清楚了嗎。”
程以南喉嚨發(fā)緊,俊美的眉眼不由得皺了起來,惱怒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裴舒嘴角勾了勾,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她斂下眼眸,微微顫動的睫毛層間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憂傷,“你總是說我在胡鬧,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永遠只能是個無理取鬧任性妄為的大小姐?”
說著,她抬起眼眸,直直望向他。
程以南被她雙目逼視,莫名有種無處遁形的錯覺,是以他微微側(cè)過臉,避開她的視線。
他面色緊繃,語氣也十分僵硬,“好端端的,你鬧什么離婚,這不是胡鬧嘛。”還有之前那什么喜當?shù)墓碓挘枷觼G人,說不出口來!
裴舒聞言輕笑一聲,輕柔的嗓音劃空而來,“我沒胡鬧,要跟你離婚,是認真的。”
程以南陰沉著臉,看向她,沉聲道:“為什么?”
裴舒臉上掛著冷淡的笑容,反問道:“你覺得是為什么?”
程以南的嘴巴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坐在椅子上良久沒說話。半晌,才沉聲開口:“就因為我?guī)÷毓玖耍俊?
裴舒頓時覺得無語,這都什么時候了,他還沒搞明白重點,直腦筋也該有個限度吧。她遺憾地看著程以南,輕輕地搖了搖頭。
程以南眉頭皺得更深了,沉默了好一會兒,又說:“那是因為什么?”
裴舒笑了笑,剛想說話,突然,辦公桌上的電話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程以南把視線從裴舒身上收了回去,頓了頓,伸手將話筒拿起來,“喂。”
電話是張濤打來的,提醒他開會時間到了。程以南朝裴舒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她在四處打量他的辦公室,遲疑兩秒,說道:“再等兩分鐘,我馬上就過去。”說完就把電話掛斷。
他把話筒放了回去,十指交叉放到桌面,身子微微往前傾,看著裴舒,說:“你剛剛想說什么?”
裴舒收回四處打量的目光,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突然感嘆道:“這還是我第一次來你的辦公室呢,也是第一次看見你工作的樣子,覺得挺新鮮的。其實我老早就想過來看看了,可又擔心會給你帶來不好影響,所以一直忍著沒來。在這方面,我倒是挺羨慕施小姐的,她事事有你呵護周全,不必像我那樣諸多顧慮。”
程以南還沒來得及深思她為什么提這個,注意力便被她后半句話吸引了。他從來不知道她會有這種苦惱,他也沒想過,她一個生來就擁有一切的裴家大小姐,怎么會去羨慕身世平凡的施小曼呢?轉(zhuǎn)念又想,她忽然提起這個,說到底還是因為在意自己把施小曼帶回公司而已吧?
想到這,程以南內(nèi)心泛起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愛憐,“你沒必要羨慕她……”
“也是。”裴舒應和道,剛才神色里展露的感傷稍縱即逝。她回過神來,裝出一副不愿多說的樣子,雙手往膝蓋上一撐,緩緩站起身來,“哎,現(xiàn)在說什么都不重要了。一切都遲了。”
程以南皺眉不語。
裴舒像是重新振作一番,從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來,徑直朝他走去,“看得出你挺忙的,其實我也很忙。咱倆也別浪費彼此時間了,干脆點。”
離了還有半步的距離,她站住,把手上的文件輕輕扔到程以南跟前的桌面上,抬了抬下頜,示意道:“聽律師說,之前的協(xié)議你連看都不看就給撕了?喏,我又帶了一份過來,這回你仔細瞧瞧吧,沒問題就趕緊簽個字。”
頓了頓,她又添了一句,“別再耽誤彼此的時間了。”
無論是眼下的時間,還是往后的歲月,都別彼此耽誤了。
程以南身體一僵,目光落在桌面那幾張紙上,只覺得紙張那慘白的顏色有點刺眼。他抬起頭,看向裴舒,他是真的搞不明白她了。從前他只覺得她是個太容易懂的人,心思不用猜,明明白白就擺在臉上,現(xiàn)在的她,說一出是一出,讓人根本摸不透她的心思。
前一秒她還態(tài)度柔和地同他說話來著,怎么突然間就又拿出離婚協(xié)議書了呢?
如果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裴舒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沖他笑了笑,說:“你現(xiàn)在明白我不是在開玩笑了吧。”
程以南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她是認真的。這種認知讓他心里發(fā)緊,臉色陰沉得快滴出水來。
良久,他把桌上的文件拿起,扔回裴舒面前,沉聲說道:“我不會簽的。”
裴舒笑容溫和地告訴他:“這場官司沒得打的,你必輸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