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壯哆嗦一下, 捂著耳朵齜牙咧嘴躲到一邊,好半天耳朵才停止轟鳴,探過身子拽過顧軍的腦袋。
“李大哥, 注意我的發(fā)型, 我的頭油”
任憑顧軍嗷嗷叫, 李壯使勁揉搓他亮的發(fā)光的頭發(fā)。
他家的確有一個大院子, 縣里的廠房蓋起三層家屬樓房, 小叔們趕新潮住樓房去了,只有他爸留在老宅守著爺奶, 他作為長孫也要守著老宅, 所以社里分配房子, 他沒有要。他的弟弟們嫌棄在老宅被父母、爺奶拘著,沒有自由, 結(jié)了婚馬上搬到樓房里住。他家祖孫三代長房守著老宅子,宅子真空曠
李壯腦子一個機靈, 嫌棄地推開鳥巢頭,火速把辣醬子擼到懷里,賊兮兮沖著損友們舞眉。一副老大哥的口吻對錢謹裕說道“我家老太太規(guī)矩大,不喜歡吵鬧。你覺得沒問題,可以先搬到我家住, 尋機會找主任訴苦,房子就批能下來。”
“對,有一個女同志每逢休息時間到主任家抹眼淚,這不, 給批了房子”大家起了勁,七嘴八舌詳細描述那些女同志怎么哭,讓錢謹裕學學經(jīng)驗。
錢謹裕“”
大家說的口水四濺、熱火朝天,錢謹裕打斷大家的話,試探問道“壯子哥,你要不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你幫我看著豬肉攤子,有人來巡查,你就說我到茅房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找你頂一下。”他揣著辣醬子弓著腰一溜煙跑出供銷社。
大家唾罵壯賊,這時還沒有上人,大家拉著錢謹裕討論如何能哭出一套房子
錢謹裕微笑而不失禮貌聽眾人描繪家里頂厲害的老娘、媳婦咋哭的,把他們描述的話一一記在腦子里,時不時鄭重點頭,豎起大拇指表示受教了。
大家說的口干舌燥,李壯偷瞄四周,像做賊似的鉆進豬肉攤,見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偷溜出去,立刻挺直腰板威風凜凜道“我奶說了,人吶可以來,小廚房暫時給你們用,房”
錢謹裕連忙感謝,“壯子哥,你看給八塊錢房租合適嗎”他算了一下,普通工人的工資一個月三四十塊錢,八塊錢的房租應(yīng)該不會太低。
有多少兄弟因為錢沒有算清楚,最后分道揚鑣。
他幫助對方是一種情誼,對方給房租是對他的一種尊重,相互理解、重視,友情才能維持下去,他真沒把對方給他多少房租放在心上。李壯剛剛準備要五塊錢房租,謹裕給了八塊錢,取一個吉利數(shù)字,他喜歡。
兩人溝通一番,約定好下班在供銷社門口匯合。十點鐘,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到供銷社買東西,錢謹裕見大家都忙,默默離開,回鄉(xiāng)下收拾行李搬家。
“咋樣”封云江眼睛對著錢謹裕的背影。
“啥咋樣啊”顧軍手指敲著瓷盆,“乖乖,聲音清脆,質(zhì)量不錯。”他張開嗓子吆喝,“新來的紅雙喜瓷盆,要辦喜事的趕緊來買”
其他人散去,守著自己的攤位,尋到?jīng)]人買東西的空子,伸頭各自胡侃兩句。
封云江聳了聳肩膀輕笑一聲,看來大家對他挺滿意。
錢謹裕路上沒有耽擱,回到鄉(xiāng)下剛好十一點。錢邱芳到菜園子里摘菜,聽到有人說起昨天下午發(fā)生的事,尷尬的不知道怎么面對嫂子,嫂子坐在屋檐下縫小孩衣服,她弱弱地扒拉炸毛。
她見三哥回來,肩膀下塌“三哥,媽說如果中午你回來了,割一小段臘腸炒給你吃,”她媽知道惹惱三哥,向三哥示好呢,“只給你和嫂子加菜。”
鄭桃兒靈巧的手指停頓幾秒,繼續(xù)走線。中秋節(jié),媽給她兩節(jié)臘腸,讓丈夫拿回來,她準備和土豆片一起炒了吃,婆婆把臘腸收起來,說過年的時候當做一道大菜擺在桌子上,增添喜氣。
錢謹裕溫色道“大哥、二哥支撐起整個家,只給我和你嫂子吃,像話嗎”
她撓了撓頭“要不一家子人一起吃”
鄭桃兒走針比以往用力,錢謹裕知道她心里不快活,目光掃視院子一圈,道“一小段臘腸,每人吃不到兩片,還是別炒了。”
錢邱芳哦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三哥今天和平常不一樣。三哥似乎有話和三嫂說,她識趣的縮進廚房里做飯。
鄭桃兒把小衣服放在籃子里,先一步走進房間。錢謹裕關(guān)上門,絮絮叨叨說起李壯的事。
鄭桃兒壓下心動,丈夫有前科,之前明明商量好租房子接她到縣里住,被婆婆幾句好話忽悠,立刻反向倒戈站在婆婆那邊。既然這次丈夫自己提出接她到縣里住,就沒有他反悔的余地。
她憂愁地捧著肚子“大哥、二哥家的孩子根子挺好,被媽寵的沒大沒小。”她唉聲嘆氣捧高丈夫以及丈夫的家人,“你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人,我又是縣城里的姑娘,孩子出生后,一定又俊又聰明,媽指不定疼進心眼里。你在縣城里沒法顧及到家里,有婆婆護著孩子,我是打不得、罵不得,我們的孩子肯定比佳寶他們還沒規(guī)矩。”
她低著頭兇巴巴地打肚皮,嘴里叨念著趁現(xiàn)在能揍孩子,多揍孩子幾下,以后恐怕就沒機會了。沒聽見他吭聲,抬頭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鄭桃兒臉皮子爆紅,自己的小心思被察覺了嗎
錢謹裕手放在嘴角咳了一聲,正色道“嗯,我們先把東西收拾好,吃好飯我讓邱芳趕牛車,載著你和家當?shù)娇h里。”他記憶里有趕牛車的片段,沒有實際操練過,牛車上坐著兩條人命,還是把趕牛車的活交給從小在牛身上打滾的妹子。
鄭桃兒強裝淡定挺著肚子晃悠,指揮他把擺在外邊的東西都裝進大木箱子里,凡是能帶走的她都要帶走,給丈夫的解釋是房租太貴了,能省就省些。
除了床和桌子沒動,其他的東西能裝全都裝完了。倆口子走出房間關(guān)上門,錢謹裕搭把手幫邱芳燒火,鄭桃兒好心情到院子里溜彎。
飯做好,錢家人走進院子里,看到老三在家,大家心中的郁悶散去一半。錢敬強一只手撐著水缸沿,舀了一瓢涼水咕咕喝著“搶收十天水稻,人累的脫了肉,只剩皮。”
錢父彎著腰,捶著后背,臉上露出豐收后的喜悅“水稻還有兩天能割完,只差打水稻、曬水稻,交完公糧算工分,按照工分分配物資,往后日子就好過嘍老三,隊里就在這個月分糧食、肉票,你先從供銷社里弄點肉和面回來,包一頓餃子,給家里人補補身子。等隊里發(fā)下肉票和面票,我讓你媽拿給你。”
錢謹裕點頭道“隊里發(fā)了票據(jù),供銷社里又得熱鬧了。”
錢母見老三不接話,連連感慨“你們兄弟姐妹還小,我和你爸兩個人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都沒覺得累。看到你們能填飽肚子,長大結(jié)婚生子,我們啊,苦一點、累一點,但是心里高興,熱乎”
婆婆臉上浮現(xiàn)慈愛的笑容,鄭桃兒的心咯噔咯噔往下墜,又來了,婆婆每回惹丈夫生氣,只出這一招,就能讓丈夫熱淚盈眶。
“現(xiàn)在媽活干的慢不說,搶收還沒結(jié)束,累的晚上躺在床上整宿整宿睡不著覺,骨頭像散架子一樣,白天還要咬牙起來上工,不能服老。”她一把摟過小孫子,“養(yǎng)大兒子,娶兒媳婦,還要給我家老三的兒子攢娶媳婦的錢。”
鄭桃兒低頭,眼中滿是嘲諷,好話誰不會說真的整宿睡不著覺,白天哪有精神敗壞她名聲
“媽,你孫子有你兒子呢,別操心。”錢敬禮沖老三使眼色,見老三像木頭人一樣,深皺眉頭,“爸媽從小到大在你身上花費的心血比我和你大哥多,你自己的工資自己拿,我們兄弟的工錢交給爸媽管,有說一句抱怨的話嗎昨天媽不過抱怨兩句,你就開始不依不饒,對爸媽蹬鼻子上臉。錢謹裕,你戶口還在村里,還不是縣里人,別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不起我們村里人。”
錢敬強拉著二弟 “少說兩句”
錢敬禮彎曲腰坐在墻根生悶氣。
“吃虧是福,親兄弟,這么能分清楚誰吃虧、誰占便宜”錢父站出來打圓場,“老三,我和你媽不貪圖你們的東西,唯一貪圖的事兒孫滿堂。既然你戶口在農(nóng)村,供銷社里不給你分房子,兒媳婦只能住農(nóng)村,她一個縣城里的媳婦不能干活。以后生了孩子,還要靠你媽和兩個嫂子搭把手幫忙照顧,你這樣有什么好東西背著大家吃可不好,寒了爸媽的心,你是爸媽最得意的兒子,我們只能含著血往肚子里咽,對你還和以前一樣,寒了兄嫂的心,那可就難修復(fù)了。你二哥也算是你長輩,說的話你也要聽聽,我和你媽偏心你,不收你的工資,收你大哥、二哥的工錢,他們有意見嘍”
“工資讓我和桃兒自己管,當初是你們和岳父岳母商量出的結(jié)果,我現(xiàn)在交給你們,不是讓你和媽成為背信棄義的人嗎”錢謹裕心經(jīng)過深思熟路道,“俗話說遠的香,近的臭,我?guī)覂旱娇h里生活,兄弟間不會鬧隔閡,而且還會越來越親密。”
鄭家人“”
“是啊,爸媽,我做姑娘時,我姨從廠子里拿紙讓我糊火材盒子,一個月也能掙錢貼補家用。再說,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在家里讓你們分神照顧,耽誤你們上工干活。”鄭桃兒把手掌放在褲子上蹭了蹭,嚇死她了,以為這次又走不成。
“這”
錢謹裕打斷錢母的話,不滿地瞪著鄭桃兒“爸媽,男人在外邊干活掙錢,女人躺在家里什么活也不干,還讓你們和兄嫂伺候,這種媳婦真的要不得她不出去掙錢,還惹兄嫂寒心,日子沒法過了。”
“老三,三兒媳懷著孕呢,不去掙錢,媽養(yǎng)著。”錢母急了,咋回事,和她想到不一樣。
“媽,你不讓桃兒到縣里掙錢,你能把她當懶女人養(yǎng)一輩子,我就不離婚。”哪個人不讓鄭桃兒和他一起去掙錢,就要養(yǎng)桃兒一輩子,錢謹裕賴準他。
鄭桃兒抓著丈夫的手苦歪歪說“我跟你去縣里掙錢,”她求著婆婆,“媽,我知道你對我好,把我當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親閨女養(yǎng),是我親媽,不想讓我離婚,千萬別攔我去掙錢。”
錢謹裕抽出手回屋拿出一張紙和筆,誰要攔桃兒去掙錢,在上面畫押,養(yǎng)桃兒一輩子。
錢家人臉色無比精彩,昨晚他們商量了半宿,才想出讓老三變成以前有好吃的大家一起吃,從來不私藏的樣子。哪里能想到弄巧成拙,把鄭桃兒弄到縣里。鄭桃兒回縣里,老三肯定不會每個星期都回來,老三每個星期帶回來的豬肉、面,全都沒了。
他們想要先安撫老三,答應(yīng)老三的話,老三竟然要白紙黑字寫下來。他們不能按手印,鄭桃兒只吃039精039貴的糧食,他們養(yǎng)不起。
錢母失落的坐在凳子上,手拍著大腿,張開嘴想嚎
“媽,你按個手印吧”錢謹裕樂呵呵看著母親,“我要把這張紙摘抄一份交給支書,讓支書給我們當擔保人。”
一根魚刺卡在錢母喉嚨里,憋得她面紅脖子粗。
他們妨礙老三媳婦掙錢,事情鬧到支書那里,也是他們沒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