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樂寧的想法,既然是沿著大運河一路由北向南,那么應當是自北方起始,一路循序漸進領略沿途風味,還能適應適應水土,畢竟這是在古時候,跟現(xiàn)代科技發(fā)達,四通八達的運輸不一樣,而且每座城市的特點應當也大不同。
然而大師兄蘇含章卻是另一個想法,他提出的計劃是直接先坐船到余杭,而后從南向北慢慢回歸。
樂寧想了想,決定大膽地折中一下:
“由涿郡至余杭,沿途先領略河海風光,而后由南向北走陸路,還可至西南一代見見巴蜀風光。”
而且這必定得是慢程,若是直接到了南邊兒,指不定水土不服會要了他們倆的命,畢竟這個時代的醫(yī)療條件怎么看怎么落后。
或許是樂寧平日里于庖廚一道腦子靈光的緣故,加之蘇含章向來脾性溫和,并不因她年歲尚小就輕視她,所以兩人的交流還算平等。
只是……
蘇含章并不是沒想過樂寧所言的計劃,甚至他真實的想法就是按照這個路線走,只不過而今他非獨身一人,有小師弟跟在身邊,他方想著走穩(wěn)妥些的線路,以護小師弟安危,如今聽見自己的小師弟也提了這么個耗時甚久的法子,他心下微微有些詫異。
他無父無母的身世是鄒德全知曉的,只要鄒德全允許,遠游自是無有不妥,但蘇含章記得小師弟的爺娘都在望安,若是照著這路線走,怕是沒個三五載回不去。
何況,有時非要在一地待上個一年半載,方能知曉此地人們飲食起居之習。
想到這里,蘇含章忍不住開口問道:
“此法子自是兩全之策,然陸路不比水路安穩(wěn),何況再經西南之地又極為險峻,有天險瘴氣等先天阻礙,而后又聞西南民風彪悍……師弟可要再考慮考慮”
樂寧當然知道他的考慮,但是想了想,自己和蘇含章這一行又不是徐霞客寫游記,非要親自走過每座山每條河,花個三十多年,在這年代,只這么一條路走著,或許在路上都要耗費個幾年光景。
然而這正是她所需要的。
暫時擺脫那對吸血父母的糾纏,這就夠了。
樂寧想了想鄒公食肆里如今火鍋的生意,鄒德全已答應了她每月從火鍋生意里支取一分利潤,按她做學徒的銀錢等例分成許多份,于她不在的時候固定由下人每月交予她的爺娘。
在此之下,樂寧巴不得自己回得越晚越好。
瞧見小師弟離開望安后這幅如魚得水、對一切都興致勃勃的樣子,蘇含章想到樂寧年節(jié)時分都在鄒府中留著,只隱約聽說他給家里提了點兒肉,旁的就再無更多,便也猜到或許小師弟家中也有難念的經,便不多語,默認了這個事兒。
在兩人有意無意地拖沓下,加之此去一路確實山重水阻,等到他們倆回到望安……
已是八年之后了。
……
行途中發(fā)生了許多頗有紀念意義的大事情。
先從最近的洛陽說起。
洛陽牡丹名動天下,每逢牡丹盛開的時節(jié),洛陽整座城便仿若被淹沒在牡丹花海中,城中各路文人士子接二連三舉辦賞花會,或是舉行花宴,宴會上可賞主人家最得意的牡丹品種,若是以此為題作詩,更是名揚天下的又一路子。
除此之外,花宴上或請些洛陽名廚,以牡丹花瓣作為菜肴點綴,便算是附庸風雅了。
畢竟牡丹花宴由來并不算長,這會兒的大黎人民沒有腦洞大開到直接研究牡丹的食用法子是正常的。
雖未直接食用牡丹,但這關于牡丹花宴的水席,卻是格外隆重,在后世,洛陽水席與龍門石窟、以及洛陽牡丹,并稱為“洛陽三絕”。
這水席特點便是道道有湯、湯隨菜走,一道一道依次往桌上端,冷熱兼?zhèn)洹⑻鹣叹慵选⑺崂眱扇卜譃榍鞍似贰⑺逆?zhèn)桌、八中件、四掃尾,共二十四道菜,在這二十四道之中,又以牡丹燕菜為首。
這牡丹燕菜的做法相當繁復,以白蘿卜為點睛之筆,配菜選用香菇、火腿、雞蛋、柔魚、冬筍、雞肉、蟹肉等為佐,先以白蘿卜切成米粉般的細絲,置于水中浸泡,而后將雞蛋攤做皮,細細切絲,再切出幾片三角,以便后續(xù)之用。
柔魚便是現(xiàn)代的魷魚曬做干貨,與同樣曬干的香菇一同泡發(fā)再切絲,如此風干的山貨海貨于煲湯時最能提出鮮味兒,將已浸過的蘿卜絲兒同另一完整柔魚、香菇、火腿、雞蛋、雞肉、雞骨、大骨一同熬制幾個時辰的高湯。
隨后,重取先前佐味,香菇絲、柔魚絲、火腿絲、雞蛋絲、雞肉絲,皆鋪于白瓷盤中,做四方拱月之勢,中央以蛋皮為花瓣卷,卷出一朵金黃牡丹之色,而后取乳-白高湯淋之,末以蔥絲點綴。
五色五味俱全,是以稱洛陽燕菜。
不論湯底、選材,還是最后呈出這形態(tài),皆符合文人士子風范,滋味卓然,故而每年牡丹花宴,此水席是必不可少的頭牌。
樂寧同蘇含章一同途徑洛陽時,便恰好趕上了牡丹花宴,賞花之余得嘗這牡丹燕菜,皆是驚嘆。
用料、寓意皆為上乘,便是那湯頭都鮮美至極,濃白的湯汁兒入口時,樂寧差點兒燙了嘴。
她舔了舔下唇,問旁邊的蘇含章:“大師兄有何想法”
蘇含章笑著看她:“我有一得,想來小師弟必不差我矣。”
樂寧摸了摸鼻子,她并不覺得自己有現(xiàn)代的記憶加上廚子系統(tǒng)就有多牛逼,很多時候古人智慧甚于她,只是眼界沒她這么開闊罷了,她沒想著在這牡丹花宴上出名,不過是起一拋磚引玉的作用而已。
她想到了一個東西――
花茶。
如今大黎的人民吃茶法子興盛,還未學會品這茶的原先味道,或許是陸羽的《茶經》還未面世的緣故,她想,或許可以試著弄一個花茶,定會為士子們在宴會上所喜。
……
三日后。
洛陽一士人王竹,聽聞鄒德全的徒弟從此處而過,特上門拜訪,卻見廳中有一白瓷茶壺,其間倒出的茶水淡而清冽,鼻尖卻纏有花香,他一時好奇,問此為何物,得“牡丹花茶”之名后,拍手道:
“此茶風雅!可否邀二位為我花宴添一助力”
茶是樂寧的主意,蘇含章?lián)v鼓的點心卻還未面世,二人合計再見見這花宴的不同特色也是極好,遂應下邀約。
于是,這花宴當日,士人府上便極為熱鬧。
呼朋引伴、攜妓而來,應有盡有,人們面帶笑容,與院中盛開紅白牡丹相得映彰。
待眾人入座后,便見一婢女取幾朵粉白干花置于茶壺中,而后添了一勺晶瑩野山蜜,有王竹之友膽子大些,好奇發(fā)問:
“清雅兄今日這茶水,似是與以往不同”
如今大黎食用香料昂貴,是以人們皆以在茶中添胡椒為貴,香料越多越顯家底,今日眾人久坐,卻未聞見茶味兒,心中皆有疑惑。
“自是不同,牡丹花宴之茶水,怎可與平日相提并論”王竹在首座上搖著扇子,搖頭晃腦地賣關子。
其余人面面相覷,決定看看這茶怎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