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姜一貫穩(wěn)重，很少像眼前這樣流露出少女的頑皮，孟時楨看著她心里一軟，原本想問的問題統(tǒng)統(tǒng)化作嘆息。

剛才方姜離開辦公室時依依不舍的表情叫她想起一件舊事。那還是好幾年前，方姜剛出道不久，拍一部古裝劇的外景戲份。農(nóng)家一只田園犬合了她的眼緣。她每天都拿盒飯里的肉骨頭喂那只狗，就她拍戲那幾天，狗肥了足有一圈。

那只狗平平無奇：雜交品種，臉不漂亮，小短腿，沒尾巴——小時候打架尾巴被別的狗咬掉了。要孟時楨說，長得有點怪，不是難看的怪，而是那種說不出來的奇怪。

每次孟時楨在狗面前嘲笑它的時候，那只狗總是會抬頭看她一眼，好像能聽懂她的話。天曉得，她用的是上海話。方姜曾笑那只狗精通八國語言，甚至連天頂星人的語言都會講，無需自帶翻譯器。說不定是外星來客猶未可知。

方姜注意到那只狗，是一群狗追來逐去打打鬧鬧，一只蹭上另一只打算來個3p的時候。工作人員在一旁笑得猥瑣，大聲起哄。這只狗路過，看了它們一眼便走了，不帶渴望沒有留戀，好似一絲興趣也沒有。

一開始方姜喂它火腿腸，它不吃也不走，小短腿就那么立在那，靜靜地看方姜，之后湊過來聞她的氣味。一來二去，才漸漸混熟。

外景拍完之后，方姜跟狗道別，那叫一個眼淚汪汪，就差沒把狗帶回去養(yǎng)了。

為什么沒有帶回去呢？不是農(nóng)家不給，而是方姜覺得狗跟著她會顛沛流離。那時她正值事業(yè)上升期，每天需要趕通告，沒有現(xiàn)在住的小別墅，沒有住家阿姨，沒人幫她照顧狗。而且方姜認(rèn)為照顧狗得親力親為，成天讓別人照顧的不叫自己的狗，也沒有必要養(yǎng)。

孟時楨覺得方姜要是有了孩子也會這樣，吃喝拉撒睡一把抓，不會交給父母或是對方父母帶。這就意味著，她會把自己整個兒套牢，連帶她的事業(yè)一起。

事業(yè)家庭兩不誤終究是高難模式，尤其是對于演藝圈的女星，生孩子意味著中途退場，給原本就艱難的事業(yè)雪上加霜，之后人家?guī)Р粠阃妫每蠢咸臁?

幸好，方姜從來沒有生孩子的打算。

孟時楨自己也沒有。她只愛新鮮的肉體和銀行賬戶上數(shù)字，并引之為傲。前者給予她肉體的愉悅，后者帶給她精神的平靜。只有無數(shù)次打算辭職，每次都在看過銀行賬號上的數(shù)字后作罷的人能理解其中奧妙。

至于婚姻——

若是不要孩子，無需分人財產(chǎn)，不等別人薪水過活，婚姻于她又有何用。

方姜工作室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招用一些非科班出身的新人以適用于發(fā)展的需求。這個時代藝人和數(shù)碼產(chǎn)品一樣，更新?lián)Q代迅速，今天時鮮的容顏，沒幾日就成為昨日黃花。

新人在會議室里已經(jīng)等了好一會兒，現(xiàn)在的年輕人，心浮氣躁者居多。等待的時候又不能玩手機(jī)，漸漸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膽子大的悄聲與人則說起閑話。

會議室的門一打開，原本竊竊私語的空間一下子安靜下來。這時，藏在角落里觀察的宋圓出來告訴孟時楨，誰誰誰在她離開的期間交頭接耳，誰誰誰十分不耐，誰誰誰說方姜擺架子。

下一刻，那些人就被請了出去。

孟時楨掃視全場，張張青春靚麗的臉，安靜如雞，有驚詫有錯愕有埋怨，每個人的表情盡入她眼底，無一錯漏。

方姜參與新人挑選有兩年，自然知道孟時楨玩的是什么把戲。她固然忘記時間，孟時楨也沒有讓宋圓提醒她。

故意讓這些新人等在房間里，就是為了看看他們是否有耐心。演藝圈不比其他行業(yè)，對于新人來說，耐心是最重要的。沒有耐心，意味著你沒辦法忍受等，一個藝人若是不能等，旁門左道數(shù)不勝數(shù)，人很容易走了彎路。在演藝圈里，在真正成名之前等待的日子可能比工作日要長很多，很多。

孟時楨微微一笑不怒自威。

娛樂圈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尤其是在高科技的幫助下，誰畫不出一具美麗皮囊、好看的臉。而年輕，在一個十幾億人口的國家能值什么。

“如果有人對剛才的等待不滿或是對我的決定不滿意，請一起出去吧。我們工作室廟小，擺不下你這尊大佛。”

男男女女低下頭。

方姜知道他們的想法：忍一時之氣，求一個機(jī)會，待到他日，揚(yáng)眉吐氣。有志氣的不少，最后達(dá)成所愿的不多，更多人則是在逐夢的過程中，漸漸忘了自己。

她突然想到辦公室里等待著她的那個人。她的夢想是什么？從何處離開，選擇這樣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最后會走向哪里？

方姜十分好奇。

事情進(jìn)行順利，但是比預(yù)計時間要久，兩點四十五分，仍沒有要結(jié)束的意思。方姜微信周至，讓她多等一會兒。兩分鐘沒收到回復(fù)，怕她自己走了，讓宋圓去她的辦公室看一看。

宋圓笑她：金屋藏嬌。

嬌嗎？嬌滴滴的小師傅。

沒過多久，收到宋圓發(fā)來的照片，光頭窩在沙發(fā)里睡意正濃，身上蓋著她的羊羔毛大衣，像一只乖巧的小羊羔。

方姜從不曉得自己的辦公室那么好睡，三點半散會，跌進(jìn)夢鄉(xiāng)里的周至仍舊沒有醒。

阻止打算把她叫醒的宋圓，方姜輕聲說：“我還不走，看一會兒劇本，你沒事先回去吧。”

宋圓不可置信。方老師要等大大醒過來？

方姜沒留意她的表情，取過桌上的劇本，坐到周至對面。平時伶牙俐齒，睡著時恬靜溫和，一副很乖的樣子，搞得方姜又想摸她腦袋了。說起來她們同年，可是無論從身高還是別的，她總覺得周至要比她小一些。

演藝圈果然是個大染缸，一進(jìn)一出，人就老了不少。

不過又比結(jié)婚要好。

朋友圈里，時常有以前的同學(xué)發(fā)照片，丈夫、妻子、孩子，一年年的變化。眼看著女同學(xué)們瘦了，男同學(xué)們胖了禿了油膩了，孩子們長大了，方姜才有歲月增長的感覺。她自己卻是不敢變，除了不動刀，養(yǎng)生鍛煉一樣不敢少。

臭光頭有一點說的不錯，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這也是方姜一心想要轉(zhuǎn)型的原因之一。

這一覺睡得十分舒服，周至有些不愿意醒，一想到醒來要寫卡文的部分，寫完也沒多少人看，恨不得繼續(xù)睡個天昏地暗。神智迷糊，心倒是先沮喪起來，難怪古人說：但愿沉睡不復(fù)醒。

伸出手在身上一通摸索，暖和柔軟的絨毛，周至說：“杠開，你怎么變輕了。”

再摸。

“怎么毛那么短。”驚嚇非同小可。

周至一下子睜開眼，入目是嬌俏窈窕的女人立在落地玻璃窗前，整個人被夕陽的昏黃鑲嵌了一道金邊，光芒萬丈，偏生和煦溫柔，一點兒不覺刺眼。

笑聲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