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四哥,全名秦耀揚。
取名的時候,秦老爺子大抵是真抱持過讓他能光宗耀祖,揚眉吐氣的想法。無奈這位四哥竭盡一生,都在身體力行地為家族演繹何謂“天生紈绔愛風(fēng)流”,所以這名字里的殷殷期望,大多都無疾而終,暫且撇開不提。
梁然之所以在這境地里找上他,純粹是看中這人打小愛鼓搗些超科學(xué)的物什,天天咕噥著要投資什么江湖術(shù)士的法寶膠囊,想來要是真遇到什么科學(xué)無法理解的事――譬如昨天剛見了面的小表妹一夜之間大了那么幾歲,同個時空有兩個表妹之類的,應(yīng)該能淡定點。
但事實證明。
梁然透過前視鏡打量駕駛座上秦四那張慘白的臉。
嗯,還是有點高估他了。
“話我說完了,你先消化一下信息,”末了,她索性撂下這句坦坦蕩蕩的結(jié)語,伸手摁開車門,“我朋友還在外面,等會兒想請他吃個飯,四哥,別給我漏了口……”
“等等!”
腳剛邁出去一半,秦耀揚驀地開腔叫住她。
梁然回過頭。
聽得一貫輕佻散漫如秦四,斟酌片刻,居然難得話音謹慎的問了句:“阿然,我是想說,其實,你在這,那昨天的……昨天的你怎么辦,會不會有事”
“誰知道呢,”梁然答他,話里不掩夾槍帶棒的諷意,“你以為我不想走嗎”
秦耀揚愣了愣。
慢一拍,也就沒來得及叫住她頭也不回下車離開的步子。
側(cè)頭看窗外,只見得她向那頭的少年走去,腳步竟輕快著。
梁然和秦四在車上談了快半個鐘頭,出來時,池戩還坐在那長椅上,眼神渺渺望著對街,她跟著瞧了一眼,除了家格外人多、進進出出的小網(wǎng)吧以外,倒沒什么稀奇。
池戩不知在打量些什么,手指放在腿側(cè),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椅面,等她走到身前,復(fù)才略微回神,問了聲:“準備回家了”
“等會兒吧,我請你吃飯先,”她微微彎腰,扶住膝蓋,“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哥有錢。”
用秦家的錢,她理所應(yīng)當,理直氣壯。
“不了,”池戩卻只擺手,起身,指了指公交站臺的立牌,“六點了,我不回正則,正好坐439路回七中,明天就周一了,住宿舍就行。”
“……”
不是,你一個用拳頭說話的大哥――這么守時準點地上學(xué)上課,真的正常嗎
“你……”梁然嘆了口氣,“好吧,那你等等。”
一語落地,她扭頭往四哥的車邊湊,伸手要了幾張紅色大鈔,眼見著紅綠燈到點,又一路小跑到了對街,在便利店隔壁的小藥房點名要了一瓶跌打油、一盒止痛片外加林林總總十來副藥膏。
統(tǒng)統(tǒng)用一個小塑料袋拎著,她跑回來,抬手舉到他面前,略有些氣喘吁吁:“那你先、先拿著這些吧,涂臉的,還有你腰上不是也……反正,都能用,你換著用,多涂涂藥,別留疤。”
話說完,也不管池戩有沒有反應(yīng)過來,把藥往他手里一塞。
“還有,”忽然又想起些有的沒的,她仰頭看他,“今天讓你送我回來,又沒請你吃飯……你七中哪班如果我下次還有機會來,可以去看你。”
翻譯過來其實是:如果我沒能回成家,肯定得去找你。
池戩起先沒答話。
掂量著手里的藥包,眼簾低垂,只白凈指腹微微摩挲著那塑料袋口。
好半晌,不知想起什么,方才回過神來,倏爾沖她一笑。
“473班,那邊挺亂,”他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你要是過來,記得先告訴我一聲,來接你。”
“電話”
“嗯,”他報了一串數(shù)字,“男生宿舍的電話。”
梁然默默記上,嘴里兀自嘟囔了句:“可宿舍很多人吧我怎么……”
眼角余光,卻瞥見他手上的藥袋繞著手臂轉(zhuǎn)了個圈,而后微微彎腰,同自己平視。
“你說‘找池戩’,”他笑,從她的視線看過去,能看見衣衫微微前聳、遮不住的少年纖細鎖骨,“七中只有一個池戩,你一說,他們就知道了。”
“……”
她一呆,怔怔看著眼前少年。
啊。
這個世界的池戩雖然還沒成為殺人犯,她想,可是恃俊行兇,也該是種犯罪才對。
直至上了秦四的車,梁然許久也沒緩過神來,恍惚仍覺得自己是“被美色所迷”,竟然還真的有點想要去七中看看……
只得微微彎腰,捂著額頭舒口氣。
一時間說不清像是卸下了個大包袱,還是莫名其妙地,心里竟多了點無端的同情和舍不得。
――雖然比起命運早已注定的池戩,莫名被卷入這檔子事的自己好像命途更多舛就是了。
“阿然,走了。”
正思忖間,秦四招呼了一句。
他一貫是個油門一踩,風(fēng)馳電掣的主,梁然早習(xí)慣了他那能把人晃吐還非要開跑車的爛技術(shù),倒也沒理他那些個“阿然,系安全帶”的咕咕噥噥,
倒在晃神間,若有所思地別過臉去,復(fù)又看向窗外那逐漸遠去的公交車站。
只消一眼。
過了高峰期,公交車站人群寥落,三三兩兩都上了車,只剩下池戩獨自一人。是故視線聚焦,隔得老遠,仍隱隱約約能瞧見他指間一點火光。
嗯
她從被美色迷倒的頭暈?zāi)垦V婿畷r清醒。
看不清神情的少年,正倚著公交站牌,吞云吐霧,時不時輕撣煙灰的動作,姿態(tài)嫻熟。
落日分明以暖意余暉為他鍍上一層淡金啊,可他垂眼,脊背微彎,避開世人探尋和冷嘲的目光,在無需為人所知的角落里,終于恢復(fù)了“本來面目”。
暗沉沉的。
那煙霧像是一聲遠去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