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匆忙一眼的當口。
“池戩,那個,我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梁然,”她驀地脫口而出,“還有,我怕我下次不來了,你一定記得――”
一定記得,凡事千萬都脫不開一個“忍”字,不要殺人,不要坐牢,不要走你父親的老路……不要成為三年后,那個被反剪雙手摁倒在地的殺人犯。
可也就是這半截話出口的一瞬間,她倏而面色一變。
剩下的字眼霎時齊齊卡在喉口,取而代之的,是蒼老聲音響徹耳邊,反復回問。
【你在好奇什么】
起先溫和平靜,而后咄咄逼人,震顫耳膜。
梁然駭然四顧。
方才還夾雜著鄉(xiāng)音喧嘩的小車站霎時間四面皆靜,擺弄方向盤的司機、抬步上車的售票員、大樹蔭涼底下打著撲克的閑散漢子……還有池戩。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頓在原地,這個世界的時間線仿佛被不知名的神撥停,連風都止息,唯獨她僵持原地,不知所措。
它還在問,一字一頓,仿佛不得到一個確切答案絕不罷休:【你在好奇什么】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
【為什么要回到這里,你遺落了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
“我只是,”眼見著不答不行,她只得捂住雙耳,艱難發(fā)聲,“不是,我不想改變任何事,不想添麻煩!我只是好奇,好奇他那天為什么救了我,還有――”
還有……腦海里忽而響起另一個聲音。
輕輕軟軟的,無措的,低聲的,像極了那天的她在心理診室難得的真心細語。
【可醫(yī)生……我不明白,這個人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是好人,還是壞人。
或者說,他本該可以不是個壞人的
梁然一怔。
又一次的萬籟俱寂過后,喇叭驟而轟鳴,像是睡夢中突如其來的鬧鈴驚響,霍然自耳旁傳來,而后是司機扯著大嗓門的吆喝:“還愣在那干嘛上車啊!”
一切都恢復了原狀。
梁然摸了摸額間的汗,恍惚間,竟有種身在夢中的錯覺。
卻不知是哪根筋搭錯,她復又一咬牙,扭頭下車,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回池戩身前。
“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市里一趟”她說著,冰涼的手指把住他手腕,“我到時候再讓我哥哥好好謝謝你,請你吃飯……再送你回來。”
她平素以為自己早成了個穩(wěn)重冷靜的小姑娘,連表情也控制得極好,這次倒難得真摯――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真的怕那該死的不知從哪又冒出來的聲音再“制裁”她,緊張到聲音都有點發(fā)顫。
“嗯”
池戩顯然沒見過小姑娘這陣仗,瞟一眼她緊扣自己手腕的瑩白手指,甩也不是,反握……顯、顯然也不太好。
他沒來得及開口。
倒是已經(jīng)坐上駕駛座的司機“勇哥”扭頭,粗聲招呼了一句,“我說你們這群小年輕,磨磨唧唧個什么勁!讓你上來就趕緊,大不了這次少收你的錢,別耽誤我出車!”
梁然:“……”
走吧她用眼神示意,水汪汪又可憐兮兮的。
池戩不掙扎了,任由她反客為主地拽著。
走吧。
于是乎。
到最后,這輛一向少人惠顧的破中巴,今天便也同樣只載著兩個小年輕,吱吱呀呀地上了路。
“在哪把你們放下啊,小姑娘”
車開出不久,勇哥從前視鏡里打量人一眼,不忘問她,“報個地址唄,瞧你這打扮,還雪紡裙子小皮鞋的,不像窮姑娘――該不會池戩還走大運,撿了個小富婆吧,啊”
不巧,還真說對了。
真要說富,在2010年的f城,秦家自稱一句老大,確實沒人敢搶他的先。
至于秦四――梁然略微思忖片刻:沒記錯的話,自家那位一向愛鼓搗稀奇玩意兒的秦四哥哥,自打成年后便搬出家,住的是林海御園那別墅,樓盤起步價20w每平,小區(qū)一概不對外開放,這么直喇喇跑過去,怕是要被拒之門外。
思來想去,又不想露財給池戩找麻煩,她最終報了個居中位置:“把我們放在東門廣場那就好。”
話是這么說,可一路考慮著,等到她拉著池戩在東門廣場外下了車,也還沒想好最關鍵的、怎么跟秦四聯(lián)系,讓他能接受接受眼下的事實。
騎虎難下,梁然只得頗心虛地找個借口走開,拿出手機――老天保佑,在2010年用蘋果5,這手機還能正常使用純屬奇跡。
而后,便深呼吸,按原計劃撥通了三四年沒聯(lián)系過的……秦四哥哥的電話。
嘟聲只響了一下。
很快,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喂”男人咕噥著,好似還有點剛睡醒的鼻音,“阿然,你干嘛呢”
梁然有些懵。
后知后覺才反應過來:哦,這是2010年,那時候自己還沒跟秦四鬧掰呢。
想到這,當即底氣足了三分,也不管到時候人見到了,該怎么跟他解釋自己“一夜長大”的事,只顧著問:“四哥,我有點急事,你能不能到這邊東門廣場來接我一下”
“嘁,你跑那去干嘛,陪平民小姐妹掃貨啊”伴著套衣服的響動,秦四嗤了一聲,“我說你啊,整天這么活蹦亂跳熱心腸的,可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