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賈玩的話,寶玉并不完全認(rèn)同,在他看來,薛姨媽收容香菱,并不是什么壞事,更不是存了什么壞心。
只看他房里的丫頭,事情不多,也無人打罵,過得輕松自在,吃穿用度比外面小家戶的小姐還要強些,沒見府里攆人出府的時候,一個個哭的成什么樣兒,可見外面的日子并不好過。
香菱一個孤苦伶仃的姑娘家,若流落在外,可如何過活
只是關(guān)于身家銀子的事兒,他卻無從反駁,他的想法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薛潘買丫頭,是給足了銀子的,那么人自然就該是他的,至于那拐子有沒有資格賣那丫頭,那丫頭自己又如何著想……誰會理這個
又想起賈玩先前講的故事來,不由自省,他是不是也和故事里的那個書生一樣,素日自以為體貼,卻從未設(shè)身處地的考慮過她們的感受
黛玉見寶玉忽然眼睛發(fā)直,失了言語,知道他又發(fā)了癡了,也不理他,帶了賈玩出來,去尋惜春她們。
黛玉并無親兄弟,如今林如海收了賈玩為徒,連去衙門都帶在身邊,其喜愛看重可想而知,黛玉自然也愛屋及烏。
她時常自嘆不是男兒,不能替父親分憂,如今有了“師弟”,便將他當(dāng)親弟弟一般看待。
這段時間以來,偶爾林如海太忙時,會讓黛玉盯著賈玩讀書,是以兩人便是閑聊,黛玉的言語中也帶了幾分考較之意。
黛玉比賈玩大了近三歲,又天資聰穎,六歲時便讀完了四書,肚子里的學(xué)問絕非賈玩這等起步晚,且三心二意的家伙能比的,好在林如海教導(dǎo)有方,加上賈玩肚子里稀奇古怪的玩意不少,也能唬的住人。
便是如此,待見到惜春時,賈玩也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拉著惜春去一旁說話,黛玉“噗嗤”一聲失笑,進(jìn)了探春的屋子。
賈玩納罕道:“以前你不是說,林姐姐最愛哭嗎怎么我看著不像。”
分明是個愛說愛笑的美少女,就是身子骨弱了點兒。
惜春笑道:“先前林姑母剛剛?cè)ナ溃纸憬闱Ю锾鎏鰜硗队H,寄人籬下不說,又傷心林姑母,又擔(dān)心林姑父,還有那些勢力眼的丫頭婆子說酸話兒,她滿腹的心酸無處排遣,自然傷感。
“后來林姑父陸陸續(xù)續(xù)送了好些東西和人過來,你又去了江南,陪在林姑父身邊,林姐姐少了許多心事,自然就哭的少了,再后來,林姑父升了官兒,到了京城,林姐姐回了家,就更不必哭了。”
又笑道:“要像你說的,沒甚緣由就整日里哭個沒完,那成什么了。”
賈玩一想也是,于是將林如海說的,要帶他出京,并讓惜春搬去和黛玉作伴的事兒說了,惜春笑道:“倒還等著你來說林姐姐早便和我說過了。”
賈玩道:“我是代表師傅來的,自然又不同。你要先應(yīng)了,師傅才好來同老太太商量。”
惜春嘆道:“怎么覺得,林姑父和林姐姐,才像是我們的親人。”
她尚且如此,賈玩就更不必說了。
惜春嘆了一陣,忽又瞪了賈玩一眼,嗔道:“你方才在寶玉房里說什么了,我們才分開多大一會子,你便又惹事!
“如今大家同在一個府里住著,他們又遠(yuǎn)來是客,你就算看不順眼,說話也該委婉些才是。”
“我生來就是這樣的直脾氣,說不來彎彎繞繞的話兒,”賈玩道:“再說了,我若是說的太委婉,萬一他們聽不明白,我豈不是白費了唇舌”
惜春“噗嗤”一聲失笑,在他額頭上一戳,道:“且等著吧,這事兒還沒完呢!”
自然沒完,他的話,原就是說給薛家主子們聽的,那邊怎么可能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第二天,原本和黛玉等約好了一塊玩的寶釵,派人來說舊疾犯了,吹不得風(fēng),不來了。
黛玉也說家中有事,上午用了早飯,便回了林府。
下午薛姨媽過來同賈母說話,提起那個叫香菱的小丫頭,說看她實在可憐,加上又是薛潘作孽,實在不忍心放著不管,便一路帶來了京城。
那丫頭不僅相貌出眾,性情品格更是沒說的,她早就想收做干女兒,只因不愿委屈了她,才等到了京城,安頓好了,才開始操辦,現(xiàn)吉日都已經(jīng)選好了,就在明天,到時候請老太太、姨太太等一起過去坐坐。
賈母等人哪會不知道這是唱的哪出,只一個個佯作不知,又嘆了一回薛姨媽好心腸,香菱好福氣。
類似的話,薛姨媽原是聽?wèi)T了的,只是這次,卻笑的好不尷尬。
……
當(dāng)天下午,賈玩剛從陳師傅那里練槍回來,衣服還不曾換,賈珍的人就來了,叫他去正房。
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事。
進(jìn)了門,發(fā)現(xiàn)賈珍、尤氏、賈蓉、惜春都在,賈蓉不知犯了什么事兒,跪在地上被賈珍劈頭蓋臉的罵,衣服上還有好幾個鞋印,尤氏、惜春兩個坐在一旁,臉色都不大好看。
見賈玩進(jìn)門,惜春對他使了個眼色,教他軟和些:賈敬一心修道,他們?nèi)缃窀Z珍過活,若惹惱了他,以后這寧國府,哪還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賈玩先見了禮,對惜春笑笑,道:“哥哥這是怎么了,怎么當(dāng)著姐姐的面,就管教起蓉哥兒來了”
又道:“姐姐咱們還是回避一下吧,蓉哥兒到底不是孩子了,我們在這里,他豈不尷尬”
惜春起身,對賈珍行了一禮,道:“既哥哥要教導(dǎo)兒子,我和玩兒不便在此,這就先回去了……等哥哥什么時候得空了,再叫我們不遲。”
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賈珍道:“先等等。”
又是一腳踹在賈蓉身上,罵道:“作死的畜生,等著爺來攙你呢!”
賈蓉忙起身,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賈珍復(fù)又坐下,對賈玩道:“昨兒你在寶玉房里說了什么,你可還記得”
賈玩道:“不過是些閑話罷了,哥哥好靈的耳朵,昨兒我在寶二哥房里說的話,今兒哥哥就知道了。”
“何止是我知道了!”賈珍怒道:“你如今年紀(jì)也不小了,還拜了名師,按說該有點長進(jìn)才對,可你看看你做的事兒!”
他道:“姨太太一家,雖住在榮國府,可畢竟是親戚家,人家的家務(wù)事兒,也是你能管的一點禮數(shù)都不懂!
“你管也就罷了,偏還管錯了,不知道從哪里聽來幾句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胡說八道,結(jié)果鬧出一場笑話,弄得我們都跟著沒臉!
“明兒你給我老老實實過去,跟姨太太和薛兄弟陪個不是,若不能求得原諒,就別再進(jìn)這個家門!”
“哎,這說的是什么呢”尤氏見他說的不像話,忙打圓場道:“玩兄弟年紀(jì)小,加上又經(jīng)歷了那么一出,一聽到拐子的事兒,難免激動,回頭解釋清楚不就好了,姨太太哪會同他置氣。”
又對賈玩道:“香菱的事,原就是誤會一場,姨太太早就定了要認(rèn)她做義女的,因為事忙才沒張羅,如今定了明兒設(shè)宴,到時候你同我一道過去,輕輕的陪個不是也就是了。”
義女
賈玩簡直無語,薛姨媽到的,比他回來的還早,在這里住了快兩個月,他們將香菱是當(dāng)丫頭看,還是當(dāng)姑娘看,誰不心知肚明這樣強行在臉上刷層粉,有意思嗎
尤氏見賈玩垂著眼不說話,又勸道:“你若是不想說話,到時候我替你說也行,你只需給姨太太倒上盞茶,這事兒就算過去了……玩兄弟莫要怪我多嘴,這事原是你錯了,過問別人的家務(wù)事,不是親戚家相處的道理。”
其實這個道理,賈玩如何不懂,但有些閑事,總要有人管吧,有些話,總要有人說吧
其實他管這場閑事,除了看不過眼以外,還有一個目的,便是想讓那一家子沒臉繼續(xù)在榮國府住下去。
其實賈玩對薛姨媽和寶釵,雖說沒什么好感,可也談不上有多討厭,畢竟這個世道的認(rèn)知便是這樣,連寶玉都是如此著想,何況他們
問題的關(guān)鍵,是薛潘,那是一個真正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