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澄被兩名雁族人圍攻,奈何辛勞數(shù)日,逐漸不支。
正當(dāng)彎刀劃向她大腿時,她一口氣沒提上來,閃避不及,卻有兩支銳箭先后插中那兩人的胸腹
她循聲回望,乍見一名俊朗小青年策馬疾行而至,懷里摟住一條黑白雙色大犬,手中握有一把小型連弩。
修眉朗目,容顏冷峻。
“豫立哥哥”
她恍然如在夢魂中,難以相信會在危難中再獲意中人相救。
定睛細看,緊隨其后的還有威勢赫赫的洪朗然及手下的洪家府兵。
赤月國人喜出望外。
洪朗然劍眉凝怒,躍馬欺近,居高臨下,手起刀落,卸下一雁族人的頭顱。
老當(dāng)益壯的風(fēng)姿,在這晴光瀲滟的清晨宛若天神下凡般凌厲,極具威懾力。
他一來便給了最狠絕的下馬威,教人觀者心跳驟停。
扈云樨見山道來人竟達上百,心知再不撤退,必然淪陷。
她不再顧及徐家父女,也不再管那頭背叛她的探花狼,在護衛(wèi)簇擁下,騎上駿馬,向西狂奔。
其余手下或追隨、或墊后、或攔截,被洪家府兵和赤月國人就地剿殺。
洪朗然命副手領(lǐng)大隊人馬追出,自己則翻身下馬,疾沖至搖搖欲墜的徐赫身邊,一把攙住他。
徐明初從小到大少有慌張之時,此番見父親慘狀,當(dāng)場哭出聲來。
“明初”
徐赫視覺、聽覺皆受毒性所惑,渾然未覺身旁之人是洪朗然,硬撐著安撫女兒。
“明初三個孩子當(dāng)中,我最覺愧疚的是你。和你兩位兄長不一樣,我錯過了你母親的孕期,錯過了你的出生,錯過了你翻身、獨坐、爬行、走路、牙牙學(xué)語的日子、錯過了所有照顧你、陪伴你、任你撒嬌的年月,錯過了你的出嫁如果我在旁,你的童年定然好過很多,絕不會和你娘鬧翻”
他臉色蒼白,手腳冰冷,氣若游絲,是以發(fā)出的聲音幾近被周圍的打斗聲掩蓋。
“別說了,求您,別說了”徐明初泣不成聲,轉(zhuǎn)頭以祈求眼神望向洪朗然,“洪伯父,咱們理當(dāng)盡快回城,讓秦大夫救治”
洪朗然將徐赫挪至車頭木板上,簡單摸了兩下脈門,連點他各處要穴,以減緩毒性入侵,卻禁不住埋怨“小白臉你干嘛輕易被人拐了去還如此不經(jīng)打”
勉強辨認來者是洪朗然,徐赫用力握住他的手“阮阮呢阮阮讓你來的”
“也可以這么說”洪朗然皺眉,“她沒事,和軒兒落在后頭你得給我撐住”
他小心翼翼將徐赫往車內(nèi)挪,誰知這家伙卻加倍用力握緊他“老洪,先、先別忙,聽我說”
“就剩半條命,怎么還啰里八嗦的你給我閉嘴”洪朗然不耐煩打斷他。
恰逢山路上一匹黑色駿馬急趕而來,正是阮時意和洪軒。
阮時意遠遠見女婿和外孫女剛結(jié)束一場惡斗,匆忙圍向一輛馬車。
車邊立著愁眉不展的洪朗然和淚流滿面的徐明初,視線數(shù)盡落在那名袍染黑血的青年身上
徹夜未眠趕路的阮時意只覺眼前一黑,直摔落馬下。
洪軒大驚失色,慌忙伸手拽她,可惜終究晚了片晌。
阮時意雖不致摔傷,但左腳崴到,又因急于去看徐赫狀況,咬緊牙一瘸一拐前行。
緊要關(guān)頭,洪軒管不上別的,趕緊扶她步向心心念念的所在。
徐赫全身如火燒又似陷于冰窟,心跳漸趨緩慢。
天地萬物在他眼中寸寸暗淡下來。
他并未留心有人趔趔趄趄、哽咽著走近,也沒留心身側(cè)的大毛二毛急不可耐、瘋狂亂轉(zhuǎn),滿心想著趁尚有余力,緊攥洪朗然,讓他聽完自己所言。
“老洪,如果我活不下去你,你做兄弟的,幫我勸勸阮阮,讓她別再一個人過活。我實在不忍心,讓她替我再守一次寡。”
他不止一次捫心自問,倘若真死在建豐十九年冬,永遠深埋于滴水成冰的北域雪谷,自己是否愿意把愛妻交給別的男子照顧
不愿強烈的醋意侵占身心時,他有千萬個不愿。
可縱然心如刀割,他仍舊希望,有朝一日他不在人世或有去無回時,他的阮阮能有強大的庇護,而無須以一己之力撐起龐大的家,孤身面對半生風(fēng)雨飄搖。
此際,他無比擔(dān)心,自己扛不過這一關(guān),見不到愛妻最后一面。
因此,得趕緊趁親人和好友同在,道出臨終囑托。
洪朗然傻了眼“你發(fā)什么瘋我、我不同意”
“你們找個可靠的人讓她嫁了吧”
“她心里沒別人”
“這些年她心里也沒我,只有家現(xiàn)在,孩子們長大了,家不需要她操心”
話到最末,有氣無力。
洪朗然忿然道“是她心里只有家可那是你們倆的家我、我不答應(yīng)死也不答應(yīng)你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你不許死你若敢死,我我就鞭尸把你剁成醬再挫骨揚灰”
“隨你”
徐赫再也撐不住,兩眼閉合,頭一歪。
眼角的一滴清淚緩緩劃過臉頰。
“三郎”
阮時意顧不得腳傷,咬牙撲至徐赫身邊。
她于情關(guān)意切之際,隱隱約約聽見他叨念“讓她嫁了”之類的鬼話,悲切與憤怒燒得她忘記流淚。
掐捏著全無意識的丈夫,深覺他皮膚冷如冰,氣息與心跳弱得近乎于無,她整個人似有須臾間被奪了魂。
她甚至沒工夫追究,他因何變成這樣。人如石雕所制,僵在原地。
徐明初連日備受委屈,在脫險后遭遇重大痛擊,再難維持王后儀態(tài),抱住母親,嚎啕大哭,
由于不敢當(dāng)眾喊“爹娘”,唯剩“啊啊啊”的哭腔。
阮時意一手握緊丈夫涼透了的手,一手摟住女兒,輕撫她披散的長發(fā)。
深深吐納,穩(wěn)住呼吸,忍住淚意,啞聲發(fā)話。
“大將軍,請您盡快派人護我們,速回徐二爺?shù)母。凰{大公子,還請帶領(lǐng)二毛徹查此地,看能否尋獲姚統(tǒng)領(lǐng)的蹤跡;王后身體不適,不宜趕路,懇請赤月王允準(zhǔn)她與我們同車而歸。”
她全數(shù)用回“阮姑娘”該有的稱呼,字字沉著鎮(zhèn)靜。
只因心中清楚明白,她不能倒,不能崩潰,不能把時間耗費在悲傷當(dāng)中。
無論徐赫能否活下去,只要尚存一口氣,她絕不放棄。
當(dāng)下,眾人確認死傷,兵分三路賀若昭和洪朗然帶領(lǐng)部眾繼續(xù)追趕逃跑的雁族人;洪軒率領(lǐng)一隊府兵護送傷者,以最快速度回京;藍豫立、秋澄和二毛則留下,和恰好趕到的徐晟一同清理殘局,搜尋雁族的罪證和姚廷玉下落。
啟程前,阮時意命人快馬加鞭趕去徐明裕家,告知徐赫眼下的情況,請秦大夫提前做救人的準(zhǔn)備。
顛簸馬車內(nèi),大毛伏在徐赫腿邊,眼淚汪汪,不時用腦袋蹭他的手。
所幸,那家伙生機雖微弱,卻不致徹底斷了氣。
阮時意將徐赫抱在懷中,細細為他清理臉上的污漬,聽徐明初講述事件始末。
她確信,縱然缺少了多年相伴,縱然不是她添油加醋描述的樣子,他始終是孩子們心中最完美無暇的父親。
她暫不細究他對洪朗然說的混賬話,只是溫柔擁著他,就如他往常撫慰她時那樣。
途中與接到飛鴿傳書趕來的徐家府兵匯合,阮時意按下焦灼,安排他們到鎮(zhèn)上購置食物、藥品、馬車等,以供追擊雁族余黨和搜救姚廷玉的兩隊人作補給。
車內(nèi)的徐明初與車外的洪軒皆訝于她運籌全局的鎮(zhèn)定自若、溫婉堅定。
“徐太夫人”,曾是徐家數(shù)十年來的主心骨。
哪怕變成現(xiàn)今的“阮姑娘”,依然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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