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乃華陽大長公主之女,與今上是為表親,打小相識(shí),十歲時(shí)定下婚事,十三歲登臨鳳座,從獨(dú)承帝恩近四載,到如今的帝寵日薄,年已十九,膝下仍無一子半女,今上人前予她的尊重厚待,對于一位皇后來說,半分不少,可私下的臨幸,卻已淡薄到僅每月遵循祖制、皇帝必須宿在皇后宮中的初一、十五寥寥兩日。
無子且寡寵,縱是身后有母親、有以沈氏為首的朝堂勢力支持,沈皇后亦不免有憂懼之感,這日十五,皇帝留在長春宮用晚膳,席間除了偶說幾句宮闈之事,就只聞杯箸之聲,夫妻之間竟像是無話可說,沈皇后回想二人從前親密,心中也是酸澀,她親夾了一筷燒雁鳶,放在御碟上,含笑問道:“陛下可還記得小的時(shí)候,您與明郎,常在上林苑捕射大雁,親自架火烤了吃”
皇帝似終于從繁冗政事中醒過神來,“唔”了一聲,“朕記得,你也沒少吃。”
沈皇后面上微微一紅,“那時(shí)臣妾年少頑劣,也常跑馬追在后面,一次……”
她略一頓,見皇帝只垂眼飲著御酒,并不言語,只得自己接著說下去,“……一次臣妾跑馬追去,沒聞著燒烤肉香,卻見陛下手提著兩只活雁,打馬轉(zhuǎn)過身來,笑著對臣妾說,此為‘聘眼’,讓臣妾跟您回云光殿去。”
皇帝終于笑了一笑,放下手中金爵,“皇后好記性。”
沈皇后道:“幼少之事,臣妾一點(diǎn)也沒忘記,一轉(zhuǎn)眼,臣妾與陛下都已成親六載,明郎卻還是孤身一人……”
皇帝笑,“這可不能怪朕,朕剛登基那會(huì)兒,就想從姑母所請,定下他和容華的婚事,可沒多久你父親武安侯病逝,他需得守孝,此事就耽擱下來,等他三年孝期已滿,襲了武安侯,并考取了探花的功名,姑母再提此事,朕又想將容華嫁給他,親上加親,可他卻說男兒尚未立業(yè)、何以成家,婉拒了這樁婚事,自請外放三年。算來三年將滿,他也該回京了,這次回來,朕得緊著幫他把這婚事給辦了,不然,容華都要給他拖成老姑娘了。”
沈皇后既歡喜皇帝將弟弟的婚事放在心上,又不由地面露憂色,“只怕此事又有變故……”
皇帝問:“怎么說”
沈皇后輕輕嘆息,“明郎不久前寫了封信給母親,說是在任青州刺史期間,結(jié)識(shí)了當(dāng)?shù)毓賳T的女兒,此生非她不娶……”
皇帝訝然,“竟有此事”
沈皇后嘆道:“母親回信狠狠斥責(zé)了他,可明郎回信語氣更加堅(jiān)決,道是如不能娶那女子為妻,寧愿剃度出家,終了紅塵。”
皇帝嗤笑,“朕與他一同長大,倒是頭次見他這樣大氣性。”
沈皇后亦是滿面無奈之色,“母親的意思是,想請陛下直接下旨賜婚,斷了他的心思……”
她一語未竟,就見皇帝笑意微斂,“若是明郎在成親當(dāng)晚夜奔佛寺,容華豈不是要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忙訥訥不言。
綺殿一時(shí)靜如深海,御前總管趙東林趨近輕道:“長樂宮來人傳話,說是貴妃娘娘在用晚膳時(shí),忽然暈了過去……”
皇帝當(dāng)即變色,急問:“可傳太醫(yī)看了!”
“太醫(yī)院頂好的幾位太醫(yī),都已趕去看了”,趙東林悄瞥了眼皇后神色,垂首恭聲道,“長樂宮回話說,像是喜脈。”
皇帝面上的憂惶之色一頓,隨即漫成衷心的喜色,不斷擴(kuò)大,不待勉強(qiáng)微笑的沈皇后道出賀喜之辭,就已大步走出了長春宮,健步如飛的身影,宛如急著去見心上人的少年郎。
沈皇后目望著宮人提燈擁簇著御駕遠(yuǎn)去,長春宮前庭重又淪入黑暗,再三忍耐,亦忍不住語含凄聲,“她馮氏入宮兩年不到,就做了貴妃,本就圣眷優(yōu)渥,后宮無人能匹,如今又懷有身孕……”
心腹姑姑素葭柔聲勸慰:“娘娘與陛下青梅竹馬,當(dāng)年陛下能入主東宮,也有大長公主與老武安侯在后斡旋之功,娘娘與陛下的情分,是天底下誰也替不了的,陛下現(xiàn)下只是一時(shí)被那馮氏迷住了,等時(shí)日久了膩了,會(huì)回轉(zhuǎn)過來,知道娘娘的好的,請娘娘寬心些……”
沈皇后半分寬不了心,依然憂心忡忡,“本宮只怕她生下個(gè)男孩兒,攛掇陛下立為太子,不僅把陛下的心全勾了去,還要覬覦本宮的后位……可恨本宮子嗣緣薄,陛下初登基那幾年,后宮獨(dú)本宮一人,竟也未能誕下一子半女……”
“有大長公主和沈家在,娘娘您的后位就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固若金湯”,素葭寬慰道,“其實(shí)娘娘也不一定非要自己生,若是有依附于您、忠心可靠的低位妃嬪生下子嗣,和您生,是一樣的”,她見皇后抬眼看來,壓低聲音,“這也是大長公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