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寫,一邊時不時抬頭黑板,認真思考狀,仿佛聚精會神在抄寫黑板上的單詞記筆記。老師對她沒有任何懷疑。
寫到后來她又問王衣衣,首都是什么樣子那里的學生學的什么課本呢,英語書上也有李雷和韓梅嗎
她一會兒就寫滿了四頁紙,從來沒發(fā)現(xiàn)自己如此有“才華”。
寫完后她很滿意地在桌子下偷偷把信紙折成桃心,塞進課桌。
那天放學,蘇起跑去精品店買了水滴娃娃的信封,貼上畫著大熊貓的郵票,寫好地址后,鄭重其事地投進了學校門口的郵筒里。
路子灝吃著一根炸香蕉,咕噥:“你找到筆友了”
林聲把《少男少女》的雜志遞給他,說:“這上面好多呢。”
路子灝問男生:“我們要不要也找個筆友”
梁水懶懶的,說:“要筆友干什么浪費表情。”
李楓然也搖了下頭。
梁水跨在自行車上,拿過《少年少女》的雜志,隨手翻了下,說:“全國有多少人看啊。至少有幾千個人給上面的人寫信,她回復得過來嗎”
蘇起很自信,小臉放光:“我的信寫得特別有趣,王衣衣一定會回復我的。”
“王衣衣……”梁水低頭翻啊翻,看見了,說,“北京市西城區(qū)那我也給她寫一封信,說xx省云西市實驗中學初二(1)班那個叫蘇起的女生寫的信都是自夸。她一點都不有趣,貪吃又愛哭,每天做白日夢,還有暴力傾向。”
蘇起抬手就要打他,手揚到半路,想起“暴力傾向”這個詞,克制地收住了,說:“你敢!”
梁水不屑地“哼”一聲,把書扔給林聲,說:“喜歡小燕子,喜歡花仙子北京的學生也這么幼稚”
蘇起不滿地白了他一眼,這家伙自從回歸正常后,總一副裝大人的模樣。說別人幼稚,自己還不是個小屁孩。
她騎上自行車準備走,回頭看看郵筒,忽然開始焦慮——這郵筒又破又舊,鎖都生銹了。
“這個郵筒會不會是廢掉的呀要是沒有郵遞員來收信怎么辦”
幾個少年齊齊看向那個綠綠的鐵郵筒,無法回答,他們誰都沒見過郵遞員開郵筒。
郵筒這種東西真的在工作嗎答案就像路邊的消防栓一樣。沒人見過它們工作。真實性總叫人懷疑。
林聲歪頭看:“上面寫了字,好像是……每周一、三、五的時候,十……五點”郵筒斑駁,白色的字跡難以辨認,“半嗯,下午三點半來收。”
現(xiàn)在是周五下午七點。
“哎呀,早知道我就等星期一上午來投信了。”蘇起懊喪道,她說著又跳下自行車,歪頭朝投信口里邊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如果下雨會不會有雨水進去,把信淋濕”
梁水說:“會啊。”
蘇起驚訝:“真的”
梁水說:“雨是倒著下的,會拐個彎兒繞過投信口上邊的擋板,再鉆進縫里去。”
蘇起:“……”
她不情不愿地騎上車,說:“那萬一有人搗亂,往里面倒水呢。”
梁水說:“嗯,不錯,我去買瓶水來倒著玩。”說佯裝要下車。蘇起趕緊把他拉住。
梁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她一眼,蹬著車往前走了。
其他人紛紛前行。
蘇起也踩動踏板,還不安地回頭看了眼那個郵筒。
她追著她的伙伴們,朝夕陽落下的方向而去。梁水的身影在最前邊,仍是記憶里那瘦弱單薄的樣子。
這樣的畫面好久不見了,她覺得莫名的溫暖。
蘇起不知道康提和胡駿究竟怎么樣了,但那之后,她再也沒見過胡駿。她有次無意聽到沈卉蘭和陳燕聊天,說可惜了胡駿對康提一片真心。陳燕則說,做媽媽的,沒幾個狠得下心來只為自己想。
聽那意思,應該是斷開了。
蘇起很開心,水砸不會有后爸了,他就不會不開心了。
一切又都恢復了原樣,生活又變成了老樣子。
他們照例上課,下課,玩耍,訓練,回家。
蘇起滿懷希望地等待王衣衣的回信,她計算了一下,信從云西發(fā)去北京要一周,王衣衣看到信之后給她回信要一周,再寄回來也要一周。這樣,一個月左右,她就能收到回信。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王衣衣的信一直沒來。蘇起每天都跑去收發(fā)室看,始終沒有她的信件。
她起先一天跑一次,梁水漫不經(jīng)心地說:“那個王衣衣肯定收了四百封信,她一天回一封,要寫到一年后。”
路子灝伸懶腰:“如果我一天回一封,回到第二十封的時候,我就不想回了。”
蘇起很沮喪,說:“我再也不找筆友了。”
梁水看她那樣子,大發(fā)善心,說:“你這么想要筆友嗎我可以跟你當筆友。”
蘇起眉毛揪成一團,說:“你都不懂。筆友是可以講秘密的,你當然不行。”
梁水奇怪:“你還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蘇起想了一圈,的確沒有,她說,“但我以后一定會有秘密的,而且是不能讓你知道的秘密。”
梁水挑了下眉,不以為意:“你要是有秘密,我就把它挖出來。”
“我才不給你挖。”蘇起叫。
路子灝嘆氣:“挖來挖去,你們挖蘿卜嗎”
蘇起對筆友的事仍有些惆悵,畢竟,她滿懷真心地寫了四頁紙呢。但時間一天天地過,這件事也漸漸被拋去腦后。
直到有個課間,蘇起趴在桌上看一本叫《那小子真帥》的。梁水一只手背在身后從教室外走進來,手指在她桌上敲了敲,笑道:“這回你要怎么謝我”
蘇起抬頭,狐疑:“怎么了”
梁水拿著信封在她面前晃了一下:“經(jīng)過收發(fā)室,看見你名字了。”
蘇起驚喜地搶過來,是個粉色的同樣畫著水滴娃娃的信封,果然是王衣衣的來信。
拆開一看,厚厚的四頁紙,講了她的家庭,她在胡同的鄰居和朋友。她說她也住在巷子里,但因為北京在發(fā)展,很多朋友都搬家了。她說她特別羨慕蘇起還和兒時的同伴在一起。
不僅如此,王衣衣還寄來了照片,是一張在北海公園游玩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姑娘長相端正,頭發(fā)短短的。她說,她們學校必須留短發(fā)。
照片不僅在伙伴們手中轉(zhuǎn)了一圈,還在南江巷的大人們手中轉(zhuǎn)了一圈。
蘇起說她也要寄照片給王衣衣,還要帶上和小伙伴們的合影。
林家民終于發(fā)揮優(yōu)勢,讓五個少年站在那棟荒屋的紅磚墻下照了張相。除此之外,蘇起還央求他拍了兒時的秘密花園,她們充滿生活氣息的巷子,梔子花樹,臭水溝,葡萄架,還有梁水的閣樓。
照片洗出來后,蘇起很喜歡他們的合照,林聲長發(fā)及腰,笑容微微;她自己束著馬尾,笑容燦爛;路子灝只比蘇起高一點兒,瘦瘦的,娃娃臉,笑眼彎彎。
梁水、李楓然已經(jīng)比他們高很多了,一個神情閑散,一個面容安靜。
陽光照在他們臉上,燦爛而白皙,如同時光。
年輕的生命,多鮮活啊。以至于誰都沒有注意到照片中的背景——南江巷已開始斑駁老去。
得知蘇起要寫回信,南江巷的爸爸媽媽們都很好奇,提了一堆問題讓她寫在信里。
蘇起選了張?zhí)貏e漂亮的花信封,又怕超重,貼了很多郵票。終于在一個星期一的中午,她在四個小伙伴的注視下,小心翼翼把那封信塞進了郵筒。
直到很久后,蘇起才想起來,那張合照沒有備份,膠卷只洗了一份照片,就寄去北京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時代,沒有備份。有的,只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