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益州府連天大雪紛飛, 四野一片茫茫, 郊外流民激增, 李伯昭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正和梁通判商量著開倉放糧, 請求城內富戶施粥。這一日,
兩人正在城門口視察施粥工作, 卻見遠處一輛造型怪異的馬車飛馳而來,馬車上掛著的銅鈴“叮鈴”作響,本來哄亂不已的流民一下子安靜下來, 乖乖地排了隊。
馬車上跳下來一個人,李伯昭正想說這人的身影有點熟悉, 就見來人摘下了遮住耳鼻的氈帽,
向他們行禮:“知府大人,通判大人,在下林舟,代主人向兩位大人問好。”
“原來是林舟啊!子源兄近來可好啊?紀先生身體如何?”
“勞知府大人記掛,大官人一切安好,紀先生畏寒,
已經搬到暖房去住了。”“暖房”原來是王浮設計的花房,使用了尚未成形的“玻璃”——或許叫“琉璃”更合適,冬天種些珍奇花卉, 也算是附庸風雅一下,紀遠看見了,
進去感受了一下,就賴著不走了,于是就改成了半書房半臥室,用屏風窗簾隔斷。過了幾天,王浮發(fā)現,不光是王方、王瑾等人,就連她的祖父祖母都常常去暖房小坐,跟紀遠湊在一起下棋。好好的暖房,就變成了全家娛樂休閑的場所。
“你們家真會享受,唉,咱們在城中,柴火和蜂窩煤都不太能買得到了。”梁通判感嘆著,他也是挺倒霉的,他在益州已經三年多,本來今年的磨勘,益州府作為人口并不算多的州府,賦稅卻力壓某些大的州府,位居第二。他老丈人都說了,他的下一個任職地很可能是富庶或樞紐之地,這還沒等來新的通判,益州府就大雪封城,四處交通不便,并且開始出現大批流民。因他還在任上,沒有交接公事,必須要協(xié)助李伯昭處理好這件事。
“若大人有需要,小人過兩日便送些上門去。”林舟在王家的自主權很大,更何況,跟著王家,他們林家已經積攢了很大一份家業(yè),這些都是小事。
“不必不必——我只是隨口說說。對了,你風雪進城,所為何事啊?”
林舟還沒來得及說話,跟著他的李書文就等不及了,在一邊吆喝起來:“今日招工一百名,工錢一百文一天,包一頓吃喝,各家出一個青壯,五日內來過的就不要來了!如有全家老幼婦孺者,可到我這里備案,盡力安排別的工作,工錢八十文一天。”
“一百文一天?!”李伯昭一下子尖叫起來,拉住林舟:“這小子不是瘋了吧?就是平日里,也沒有這樣高的工錢,他們如今饑寒交加,哪里有什么力氣?你們家若是想賑災,不如架棚施粥。”
“大人!大人!你可不要胡說!我們有的是力氣!”見李伯昭想要阻止林舟,流民中的一些年輕人大著膽子喊了起來。一個人走出人群說:“前幾日我就去過,實打實的一百大錢,我一家七口,全仰賴這一百大錢才又捱過了這幾天,算算到今天也有六日了,期間我可是守規(guī)矩得很,從沒報過名,這次我要報名!”
“我也要報名!上回我沒報上!”
“你個老八,一個人吃飽全家不愁,你湊什么熱鬧?!”李書文點了人群中跳得最兇的一個大漢,其他人都哈哈大笑,對他的話絲毫不感到奇怪,幾個年輕人還湊上去跟李書文打鬧,看起來關系很好。
林舟背著手站在李伯昭和梁通判身后,一臉和煦的微笑,流民中年紀比較大的人就與他搭話,態(tài)度恭謹平和,比剛開始見到李伯昭還好。
李書文雖然跟人打鬧,手下的筆卻沒停,他用的筆也很奇怪,看起來就是一根茅桿,手上一本硬紙冊子,畫滿了格子,李伯昭湊過去看,上面簡單地按戶記載了這群流民的情況,家有幾口,青壯、老幼婦孺幾個,有的后面還會有“缺衣被”、“風寒”、“腿傷”等等備注。
“他們難道都不會虛報嗎?”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官人說,救災就是救急,先讓人活下來,再去追究其他。”事實上,不說他們這些流民基本來自同一個地方,互相認識,總有人紅眼病告發(fā)虛報者,就算他們虛報了,得到了一天的工作,或者好運氣,次次都能得到工作,但只要他們還想在益州府這地界混,就不能得罪王家。
李書文做這事非常熟練,一邊跟人交談,在冊子上寫字,一邊回答李伯昭的問話。他天生就聰明,進了王家,用了十二萬分的努力學習,很快就能把一本賬本盤得飛起。再加上他出身市井,本身就擅長和人打交道,趙氏都說他是天生的管家,對他極為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