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見女兒不肯理他,只好嘆了一口氣,整整衣衫往后頭去了。趙氏跟在他后面,還回頭瞪了王浮一眼。王浮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哭,趙氏便不好意思再兇她,追著王方去了。
后頭趕來的三娘沒見著父親,失望地揪著帕子,她是王方與趙氏的第一個女兒,那時兩人新婚才三四年,感情深厚,王方又時常待在家中,因此也親自教三娘讀過書,三娘很想念父親,常常跟王浮念叨。她還繡了一個祥云紋的荷包,預(yù)備等王方回來親手送給他的。
但小姑娘只氣餒了一瞬,馬上就多云轉(zhuǎn)晴了。她掏出小荷包里的金桔酥,直愣愣地塞到了王浮嘴里。
王浮滿臉點心渣:我謝謝你啊。
等兩姐妹你追我趕地把金桔酥互相投喂完,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府里各處張燈結(jié)彩,客人們也陸陸續(xù)續(xù)遞了帖子上門來了。音娘怕生人沖撞了小娘子們,便把她們兩個帶到后面去了。
說是王浮的生日宴,可一個三歲小女孩的生日有什么好慶祝的,說到底都是為了迎接王方,順帶在宴會上把他回鄉(xiāng)教書的事廣而告之罷了。
王方只抱著王浮在外面晃了一圈就回到了小花廳,這里只有王家一家人,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財[了三桌,幾個大人一桌,男孩子一桌,女孩子一桌,也不用避嫌。接著王方就去外頭陪客了,王浮還是和姐姐妹妹們一起,由音娘陪著吃飯。
等外頭喧囂聲過了,客人們都走得差不多了,王方才帶著微微醉意從前頭回來。趙氏還惦記著給王浮取名的事情,便拉著王方讓他賜字。
“避禍而趨福,我只愿十娘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因此早為她取了‘弗’為名,今年過年便給她上族譜。”
王浮的祖父聽兒子取了這個名字,微微點頭表示贊許,三娘的名字是他取的,“婉”字寄托了他對孫女性格品行的期盼,王方為王浮取名為“弗”,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頗合他的心意。他們王家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小門小戶,生了女兒還要溺死,女孩兒也是家族的一份子,對于鞏固家族階層有很重要的意義,通過聯(lián)姻來提高家族地位,也能為她們的父兄爭取更多的晉升空間。這種關(guān)系是雙向的,良性的,女兒要養(yǎng)好,才能嫁得好,嫁得好才更需要娘家的支持,并不是說利用,雙方都能從中得到益處,這或許才是親人的定義。
王浮聽見這個名字,心里卻“咯噔”一下,今生她還是叫“王浮”嗎怎么聽著她老爹的意思,不是這個“浮云”的“浮”呢“避禍趨福”,難不成她今生叫“王福”別了吧……
一整夜,王浮都被那個土得掉渣的名字折磨著,想到最后,她甚至破罐子破摔,認(rèn)了命,“王福”就“王福”吧,幸好這是古代,外人一般是不會知道她的閨名的,大家只會叫她“阿王”、“王十娘”、“王娘子”、“王氏”什么的。
王浮再活一次,覺得上輩子活得挺累的。上輩子她不太能相信和接受別人,更別提付出愛了,這本質(zhì)上其實是一種自私,用自閉的方法保護自己,同時也會讓自己的心很寂寞。王家環(huán)境很不錯,家庭和睦,父母關(guān)愛,兄弟姐妹又熱鬧,其實她早就動搖了。她想換一種心態(tài),用“小梔子”的活法,度過這里的二十七年。可她心里又有點別扭,畢竟那種性格形成已經(jīng)十幾年了,一時間全都改了,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做到。
怎么說呢,初步考察她今生的老爹,好像也不是那么渣,也是能期待一下的。
第二天她就覺得自己昨天是被大風(fēng)閃了腦子。
因為王方聽趙氏說王浮三歲了還不會說話,先是張羅著找了幾個大夫,開了一大堆補藥,又跑到附近的白云寺和清風(fēng)觀請了大師來給她批命,甚至端著香灰符水要喂她喝!折騰了一整天,他才終于信了趙氏的勸解,說王浮只是不愛說話,捉弄兄弟姐妹們的時候腦子好得很。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王浮還賴在被窩里不肯起床的時候就被音娘扯了起來,迷迷糊糊地梳洗打扮又吃了早飯,然后就看到王方拿著《千字文》站她面前,一張老臉笑得全是褶子,輕聲細(xì)語地跟她說:“從今日起,爹爹來給十娘啟蒙,十娘,你開不開心啊”
王浮以為自己還沒睡醒,就眨了眨眼睛,可王方仍然捧著那本藍(lán)色線裝的《千字文》,殷切地看著她。于是,她舉起小胖手把眼睛蒙住,用糯糯的聲音說:“十娘做夢了,十娘還沒睡醒,十娘還想睡覺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