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泥金九連環(huán)這些花種都是我瞎百度的,看到哪個漂亮就用它名字了。以前很可能沒這幾種花,因為我看古代的各種筆記里好像沒有人提。
所以忽略啊忽略啊忽略啊,不要較真不要較真不要較真不要較真
在古代東方, 若論最接近天堂的城市,蘇杭當(dāng)之無愧。最富貴婉轉(zhuǎn)的城市,則應(yīng)該是金陵。
恰如它身畔那座得名“紫金”的山峰一般,金陵自古風(fēng)流毓秀, 仿佛人間最精美的情思態(tài)度都濃縮在這里。這其實也是章珎待得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現(xiàn)在是改朝換代不久,金陵城因為戰(zhàn)火的洗劫摧殘, 微微失了往日華美的光亮。可屋檐和天臺下的青苔已經(jīng)又生翠起來了, 料到不久后, 人氣和這座城市的生機(jī), 都會再一次復(fù)蘇吧。
金陵城外, 曾有一片富人的山水別院。如今放眼望去, 雕梁畫棟都傾塌了,處處廢頹。殘墻生蔓草, 青石板潤如玉。倒也是別樣的殘缺之美。
章珎就在其中一座院子里, 先前的戰(zhàn)亂中,此處的主人攜家眷逃難,自此一去不回。想必, 是遭到什么不幸了。倒也見過來人, 可惜是附近的村子里來拾荒尋寶的村民,如果只是來劈拔步床斷雕花欞做柴的還好說, 怕就怕遇到貪耍的頑童。
有什么好怕的。
就怕他們過來揪一爪子。
因為他現(xiàn)在,是一株花精。像他這樣的花,身邊還有幾顆。年年春發(fā),入冬枯萎。在這繚亂的時代里吸收此地的靈氣, 慢慢的,竟然都有了成精的跡象。
但章珎不是很高興,甚至可以說他有種隱隱的憂慮。有時候風(fēng)吹過來,他借著搖擺的風(fēng)看看左右的同伴,心情就更復(fù)雜了。
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他能夠化身成人為止。
月下,一片斷壁殘垣中,獨(dú)站著一個身著白袍滾金邊的人。他風(fēng)骨凝然,從華得素,譬諸紅艷叢中,清標(biāo)自出。人是美人,可他捧起自己的衣袖再次細(xì)看時,夜風(fēng)中,仿佛聽他輕輕地嘆了聲氣。
衣上的金色紋路,似蜷縮又似舒展。若富麗,又顯清貴。花紋端的是眼熟無比,這也讓他終于確認(rèn)了自己的完全身份。
“唉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傷害他一個正派人呢。章珎雙手捧臉,黯然神傷。
沒錯
這次的他是
一棵菊花精
不出瞬間,他的心態(tài)就迅速地調(diào)整回來。沒事的,不打緊,他平靜地告訴自己,梅蘭竹菊,歷來是中國文化所推崇的高潔四君子。菊花本沒錯,錯就錯在有些人硬是把這個優(yōu)美的象征給用邪了
看見章珎成功化形,身旁的小菊花精們大為振奮,葉片抖啊抖。看起來頗為歡實。
“大哥,您成了”
章珎頓了頓,扭頭看過去。
這一看,他不由感慨,它們好好自來熟啊明明他的品種是泥金九連環(huán),旁邊的這幾棵分別是仙靈芝、白鷗逐波,并不是同一種來著
不過,相逢就是有緣。
既然人家叫了哥哥,那自己就認(rèn)了。反正他連爸爸都做過了,還擔(dān)不起一個哥哥的稱呼嗎。
章珎便在這里住下了。
這時候戰(zhàn)亂初平,信息殘缺不全,又是沒有系統(tǒng)識別的古代,正是偽造身份的好機(jī)會。章珎于是扮做一個從中部逃難過來的富家公子,在金陵當(dāng)?shù)毓俑幍怯浟艘患摇袄闲 钡膽艏畔ⅰV劣谶@座老宅,因為戶主多半死于戰(zhàn)禍,章珎沒費(fèi)多大勁,也成功地買了下來。
那之后就是喜聞樂見的裝修環(huán)節(jié)。
原來的主人有錢有品味,給這座宅子打下了相當(dāng)良好的基礎(chǔ)。修繕雖然費(fèi)了很長工時,但就最后的成果來看,這份等候非常值得。
工匠們忙忙碌碌地修整宅院的時候,章珎也小心地把這幾棵“兄弟姐妹”保護(hù)好了。這些還沒有化形的菊花精吸收天地精華,日月精華,日益茁壯。章珎雖然時常給它們澆水施肥,但也知道這些凡間恩露并不是它們最需要的。
如今他是精怪之身,不必像常人那樣吞食五谷,只靠打坐呼吸就可以積攢丹田靈氣。每日初晨,和每個月夜的中夜,他都在室外煉精化氣,引氣入體。然后將自己煉出的多余靈氣分給花園中的菊花精們。
至少目前看來,它們受益很大。
這般照顧了三四年,菊花精們近乎神速地先后化成人形。
章珎微笑“既然你們今日得了人形,也該有個名字了。”
兩棵菊花精同時行了禮數(shù),道“還請大哥賜名。”
章珎果斷否決“不可。姓名是大事,除了父母,就只有自己能決定。所以還是你們自擬比較好。”
那棵白鷗逐波走出兩三步,沉吟片刻道“小弟粗陋,初來時不過瓦罐所裝,便叫陶生即可。”
仙靈芝道“小妹名為黃英足矣。”
他們說完自己的名字,便期待地看著他,章珎負(fù)手言笑“為兄章珎。”
這是他第一次能用真名行走的世界,感覺倒也不壞。
章珎于二株恩情很重,三人當(dāng)即便認(rèn)了義兄妹,從此在金陵這座宅子中常住。因是花精,對世人所追逐的名利都沒有太大的野心。偶然三人生活上有什么開銷,靠章珎自己的私房也足夠過得去。
或許是因為同時化形,心理年齡更相近的陶生和黃英兩人之間的感情要更好一些。
章珎無所謂,難道他是小孩子嗎,還要為這種小事吃醋鬧脾氣更何況,感情好是好事情。以后如果他不在了,陶生和黃英至少還能互相扶持。
陶生和黃英兩個人對紅塵世俗充滿興趣,章珎倒是已經(jīng)見慣了。再怎么說,他們也是他催熟的,自己對他們的誕生也負(fù)有責(zé)任。等他們倆掌握了能在這個世界生存的能力和心眼,他打算自己一人搬進(jìn)名山大川中過閑云野鶴的安逸日子。
在這個世界里,勞心費(fèi)神數(shù)個世界的章珎終于能夠?qū)崿F(xiàn)自己期待了很久的愿望。這次的人生里,不光能常常出去野釣,還可以憑借自己花精的身份養(yǎng)花種草。
別說,花精種出來的花草,沒有不活的。用本源靈氣來培育奇異品種,效果尤佳。
雖然聽起來這些興趣愛好很像退休老頭子但如果有人也這樣活了上萬年,一定會懂慢生活的樂趣。
因為目前都沒什么大事需要他操心,故章珎這次是鐵了心地打算做一個閑人。他種出的花不僅滿園都是,還在宅子外擺了幾盆裝點(diǎn)門楣用。有本地的雅賢之士與花癡偶然路過,一見這家屋前的菊花品貌奇異,當(dāng)下便驚艷無比。
花癡想抱著花盆就跑,被雅賢以扇擊頭,揶揄道“癡兒,你想,人家擺在門外的花都能這般奇秀,何況舍中私藏呢。”
花癡一想,茅塞頓開。二人便輕敲宅門,不多時,一位黃衣的秀麗少女便開門問“敢問閣下叩門所為何事”
來人將來意稟明,并未掩去先前花癡的偷花之意。花癡雖險些昏了頭,還是要臉的,登時羞得耳朵都紅了。少女愣了愣,爽然一笑,轉(zhuǎn)身便和院中的誰人說了,不多時便聽一少年出聲請人進(jìn)門。
進(jìn)了人家,繞過山墻影壁,只見這宅子處處心思巧妙,別有洞天,頗讓人眼前一亮。轉(zhuǎn)進(jìn)曲折游廊,步移景異,不多時便到了一座樹木山石皆好的花園中,一身著滾淡色金花白袍的美青年已經(jīng)在亭中陳列了酒菜,等候眾人到來。
美景美食有美酒,快然不知今夕何年。縱然花癡一心惦記著滿園的好花草,也不禁放松心神。
待花癡傻乎乎地問道“這宅子這么大,就你們?nèi)齻€人嗎”雅賢才驚覺這一事實。
章姓的美青年面上浮現(xiàn)出些許的黯然之色“舊年戰(zhàn)事將起時,家中倒有不少奴仆,最后卻卷了細(xì)軟,棄闔家為不顧。戰(zhàn)火中顛沛流離,家人都因病去了,現(xiàn)今只剩我們表兄妹三人罷了。因有此心事,不欲家中再添外人。所幸家無閑業(yè),唯蒔花弄草怡情而已,三人倒也做得來了。”
他撒謊已入化境,一口氣下來聲情并舉,毫不臉紅。兩位客人被他誆得沒有半點(diǎn)不信,又慚愧自己引起主人家的傷心事,便舉杯勸酒。他也不客氣,幾人把酒言歡。
那個看起來年紀(jì)最小的名為陶生的少年不知為何最能喝,最后突然被名叫黃英的少女給制住了。客人也沒有感到懷疑,只道是做姐姐的一片苦心罷了。
他們是沒看到,陶生的腿上和后腦勺都長出幾片葉子來。
這孩子醉著醉著,快顯出原形了。
先前從來沒給他喝過酒,章珎和黃英都不知道,原來他不光有好酒的潛質(zhì),而且喝多之后還格外容易變回去。
眨眼間,月輪將起,天色昏昏,這才宴罷。章珎和黃英提著燈籠,前來給兩位客人送行。花癡還沒有忘掉花草的事,眼巴巴地回頭望。兄妹兩一笑,從花盆中連土帶根地取出幾株,噴濕了用布包好,這才裝在竹籃中送給兩人。
雅賢很不好意思“我家?guī)煹軄G人了”
說著就要掏錢。
章珎婉拒道“以花會友,此人生一大樂事雅事,何必拘泥呢。”
幾人這才分離。
從宅院中帶走的菊花甚奇甚美,不光師兄弟二人喜歡,連各自家中長輩親朋看了也覺得極好。每次有人問起,兩人只將那日的事?lián)嵉纴怼]人懷疑那院子中的人是精怪,因為章珎的謊話說得很圓,且他的居民手續(xù)可是在官府做全了。哪兒有這么講究凡間規(guī)矩的精怪
因此,他人的詢問,只是一次又一次循環(huán)地給章珎的小院子打廣告而已。
以此為開端,章珎被拉進(jìn)了當(dāng)?shù)氐膼刍ㄈ耸啃∪ψ印榱俗岦S英和陶生對這個世界多一些了解,也是受兩人的請求,所以章珎也將兩人小心地帶上,好讓他們接觸外界。
對兩個花精來說,這番確實長了不少見識。
至少他們學(xué)到了,原來院中自己用本源法術(shù)隨便種的那些花都不是尋常品種,在凡間都很值錢。如果他們以后有需要,大可以靠賣自己種的菊花換錢。
就這樣過了兩三年,除章珎的模樣不變,陶生與黃英的容貌都在隨著長大而變化。
花精就沒有難看的,陶生風(fēng)度瀟灑,黃英為絕代美人。一家表兄妹三人,家境殷實,又會種花,又都長得這般好看。金陵城里想給他們做媒的都快踏破了門檻。
章珎面不改色地說自己有個失落遠(yuǎn)方的心上人,一一婉拒。陶生自己的生活過得很舒服,暫時不想結(jié)婚。
三人中心事有異的,唯有黃英。
她化人雖慢,神智卻開得很早。原來的宅主人是個富貴風(fēng)流人,她被買來種入園中時,旁邊的大花園里常有唱戲之聲。癡男怨女,紅塵恩愛,這些東西她一聽就入了迷。許是因此亂了清靜,她的化形反而落在章珎那棵泥金九連環(huán)之后。
也就是說,她很癡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這一套。黃英所期盼的姻緣,是命定之人。
具體是什么樣的命定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如果這輩子不能和那樣一個人相愛,會很有“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一嘆。
章珎不是很明白這種心境,陶生也不懂,但是他很愿意配合姐姐獲取這份愛情。
黃英抿唇一笑。
河北有一人,名叫馬子才。他家世世代代愛菊花不是那個意思,馬子才自己尤其厲害。他愛花如癡,雖然家境清貧,但一旦聽說某地有好菊花不是那個意思,他不遠(yuǎn)千里也要去買。
偶然的,有個打金陵路過的客商做生意經(jīng)過河北,和馬子才聊了幾句后就提起金陵有一家兄妹,尤善培菊。
“繽紛美好,燦爛無比。”那客商回憶著花叢中的絕美少女,如此總結(jié)道。
馬子才一聽客商描述那菊花的花樣,登時興奮。問清地方,便回家問妻子要路費(fèi)銀兩。
他的妻子略有些為難。
無他,家里確實很艱難。馬子才既不著力仕途經(jīng)濟(jì),也不搞營業(yè)謀生,自她嫁過來后才看明白,這人過去二十年都是靠吃老本過來的。婚后他把家里的錢財交給她打理,便好像覺得那點(diǎn)錢足夠錢生錢,花不完了一般。日子要往下過,一靠她省吃儉用,二靠她織布賣錢。
因馬子才是個很有傲氣的人,呂氏一直不敢和馬子才說家中真實的經(jīng)濟(jì)情況。
可即便如此,馬子才三天兩頭地問她要銀錢買菊花,她也很受困擾了。
妻子呂氏一露出遲疑的神色,馬子才臉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好了。錢乃俗物,唯志玩可顯情操。所謂君子之好,花上幾個阿堵物又有什么了。
回回擺這個樣子,是給誰看呢。
他話說到這個份上,妻子呂氏也無可奈何。她翻遍家中箱柜,好容易給他湊齊銀錢。馬子才拽過來塞包袱里,也不看身后的妻子,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呂氏望著丈夫遠(yuǎn)去的身影,說不出的揪心。
馬家的隔壁,住著一個老太太。墻壁這么薄,就算她聽不清呂氏輕細(xì)的言語,先前馬子才那調(diào)子較高的話她可是都聽得分明。
說起隔壁馬子才,她臉上便微微浮現(xiàn)出鄙夷之色。什么男人,連自己的妻子活命都不顧了。在外面賒了賬,追賬的趕到家里來要錢,回回都是呂氏低聲下氣地給他擦屁股。
沒記錯的話,前幾天糧油店的薛大媽還過來和呂氏說,再不給馬家賒賬了。
嫁了這么個男的,這女人真造孽喲。
老太太蹣跚著站起來,招來孫女,和她小聲道“一會兒到飯點(diǎn)了,你去和隔壁伯娘說,讓她過來幫奶奶納個鞋墊,就說奶奶眼睛看不清。懂了嗎”
孫女乖巧懂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
卻說馬子才這一路倒是出奇的細(xì)心,倒不是因為看重這些銅臭之物,而是這些錢是換來他愛菊的保障說到這兒,他又腹誹道,嗐,世人這般圖利,真是玷污了高潔的菊花。
到了金陵,馬子才在河邊稍稍梳洗,旋即問過周圍人,得知那家在金陵相當(dāng)有名,更信了一兩分。這便急急忙忙地趕到章家宅院里去。
開門的人還是黃英,一對眼,二人都莫名微微一愣。馬子才看黃英,只怕天仙都不如她這個模樣。黃英看馬子才,立時心中一慌,仿佛心神驟然為其所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