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高門檻的因素使然, 威士頓學園的學生家中要么有錢要么有權(quán),隨便一人放出去都能被稱為小少爺。這里匯集著英國各級精英階層家庭的子女, 與英國另外幾大著名公學一起為大英帝國培養(yǎng)和輸送著未來的統(tǒng)治群體。王室子弟、親王、公爵,侯、伯、子、男即便沒有爵位, 家中也多是從政的家庭。
如此高密度的小少爺們在最為躁動的青春期被鎖在這封閉式的校園中, 一些蠻橫的行徑也就可以被預料到了。
不如說校方將權(quán)力下放的監(jiān)督生制度和學弟制度, 還在此基礎(chǔ)上進一步加劇了此類不良校風的發(fā)展勢頭。
因此, 有人說,威士頓只有兩種生活人生贏家;或者被欺負的可憐蟲。
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通常都能在這里過得很自在。不過同時, 還有不少低年級的學生正在為遭受的壓力感到困苦。
這樣的煩惱他倒是未曾體會過, 他進威士頓學園的目的是讀書而不是搞事。避開學長和監(jiān)督生也只是因為不愿意為任何理由伺候別人,單純地躲懶而已。
可就算這樣, 因為學業(yè)上的突出表現(xiàn), 他還是被學長給盯上了。
學長找上他的理由很簡單, 你明明很出色卻還繞著我們走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們這些監(jiān)督生和未來監(jiān)督生
因為是在大餐廳,留意到學長舉動的人不少。一直暗中觀察文森特凡多姆海恩的德國學生迪德里希此刻也在密切地暗中觀察他們兩人的動向, 只見被學長帶進房間之前, 額發(fā)纖細面目俊俏文弱的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一臉憂愁苦惱地說“學長, 不可以這樣的”
等他們出來的時候,卻是學長攏著衣領(lǐng)弱弱地流淚說“學弟,不可以這樣的”
全體吃瓜學生都驚呆了。
始終尊敬學長們的迪德里希手中的瓜都拿不穩(wěn)了“還能這么玩兒的嗎”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沒有任何不干凈的事,只能把話說到這個程度了。”章珎平靜地整理袖子,將兩手衣袖拉下扣好, 扭頭微笑道,“不用灰心,你玩兒不來只是因為水平還不到位罷了。”
迪德里希額頭青筋暴起“你”
“別激動,逗你的。”
迪德里希深深斜了他一眼,然后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吃的,咽完才道“你就這么不想成為向監(jiān)督生的位置靠近嗎”明明有那個才能。
“毫無興趣哦,而且我不做監(jiān)督生也是為了校友們好。”
“為什么”
“如果我當上監(jiān)督生的話,一定會在學園里搞男德振興運動的吧。”
“你認真的”
“超認真。”
章珎說完這話,就向旁邊看去,一個男同學手里靈活地把握著鉤針和毛線,現(xiàn)在不知道正在給誰織毛衣。果然這里的學生都很有賢良淑德的潛質(zhì)。以貴族子弟的模范表率作用和引領(lǐng)作用,如果能夠把這些學生的日常生活推廣出去,大英帝國男德事業(yè)的振興當真指日可待了吧。
迪德里希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不知為何眼眶含淚“請你別這么做。”
學長那件事之后,學園里再沒人找過他的事。
畢竟他沒有犯錯或者留下什么把柄,如果硬要追究,也許還會給己方招來霸凌的批評。
基本上,校園生活的幾年,他的生活都過得非常平順。不僅和周圍的同學建立了良好的關(guān)系,同時也能借著校園生活的名義光明正大地拓展自己在“科學”和商業(yè)“上的興趣愛好。凡多海姆恩家族繼續(xù)做所謂的”女王番犬“終非長久之計,白手套是最容易被幕后主人利用完再放棄的存在。
而且,凡多姆海恩家族如今效忠的維多利亞女王,此人可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仁君。
章珎一邊在學校學習,一邊琢磨如何把克勞迪婭女伯爵給帶出泥溝的時候一八六六年的夏天,尚在壯年的克勞迪婭女伯爵突然去世了,享年三十六歲。
凡多姆海恩伯爵的頭銜和一切,從此全部落在了章珎的頭上。
雖然,他始終不擅長和克勞迪婭相處,但對方畢竟從來沒有虧欠過他什么的。她像如今這般英年早逝,個中滋味屬實復雜。葬禮之后,送走前來和死者告別的各路親朋故交,章珎獨自繞道回墓園,又在克勞迪婭的墓前獻上一捧鮮花,這才撫著她的墓碑輕聲問“她值得嗎”
亡者不會回答生者的一切問題,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所以這個答案,也只能他自己去尋找。
不管怎么說
“謝謝你撫養(yǎng)我,庇佑我。”他道,“晚安,女士。”
墓園邊的椴樹陰影下,站著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他披散著一頭接近銀灰色的長發(fā),劉海遮住眼部,看不清面容。
這是被稱為葬儀屋的男人,算是凡多姆海恩家族的舊識。至少在先代女伯爵尚小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至于這樣的人為什么至今未老管他呢,章珎可不想多問。
因為他今后沒打算繼續(xù)沿用女伯爵留下的多余人事,也不想和葬儀屋搭上什么深層的關(guān)系。
所謂用人之道,要么用非常能干的,要么用絕對忠誠的。葬儀屋雖然有能力,但他隱秘實在太多,如果他不能和章珎交底,章珎自然也不會貼上去找他。
和魔鬼跳舞這種事,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年輕的伯爵微微按下帽檐,客氣而疏離地沖他點頭致意然后離去。望著那年輕人的背影,化名為葬儀屋的前死神仿佛在風中嘆了道氣。他翻出安置在懷中的鏈墜,神色看不清晰“伯爵看來他不愿意走我們的路啊。”
晉升為新任伯爵的章珎生活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因為他在校期間就表現(xiàn)出對商業(yè)和科學的濃厚興趣,畢業(yè)之后更是四處和各路科學家交好打關(guān)系。在以往認識文森特凡多姆海恩的人看來,他更像一個商人。
“聽說那個凡多姆海恩伯爵看到醫(yī)生解剖兔子和青蛙都要唉聲嘆氣呢。”
“這樣的人還能被女王委任管理黑道嗎”
“總之我很懷疑。”
畢竟是用慣的忠犬,和藹外表下疑心病頗重的維多利亞女王也曾親自和差人來考察過年輕的凡多姆海恩伯爵。但每次見面,文森特凡多姆海恩要么剛從外面風塵仆仆地趕回來,要么就是泡在各種實驗室中。
對此,女王和信差都在心中皺眉,但卻沒什么話可說。
克勞迪婭在世的時候,文森特確實沒有接觸過家族的內(nèi)事。他恐怕是缺少一些相關(guān)的常識,現(xiàn)在只不知道,他手中有沒有握著王室不想讓鷹犬之外的人知曉的事。
不到一兩年,年輕的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伯爵就遭到了一次暗殺。刺殺活動,這幾乎是十九世紀歐洲政壇的常態(tài)了。不過,很幸運的是,因為身邊的那位科學家比較警覺,是以他竟然毫發(fā)未損。
消息一出,女王、政敵與地下世界的人們不知是喜是悲。
“伯爵,這樣就可以了嗎”那位被外界認為是救了文森特一名的科學家低聲問。
“可以的,你做得很好。”章珎眉眼舒展,溫和地感謝道,“以后不管任何人問起,你”
那科學家果斷道“是我提前留意到不正常的情況,給伯爵報了信。”
雖然不知道這個年輕的伯爵到底被什么人所針對著,可他是自己目前的研究項目最重要支持人。除了他,很難再找到另一個這么認可與理解自己、并愿意給予巨資支持的金主。
現(xiàn)今要他做的事也只是對外撒個謊而已,這種小事沒問題的。
“謝謝。”
這次的事件雖然維多利亞女王不是主謀,但她相當愿意借刀殺人的心已經(jīng)很明白。可惜,這么好的機會錯過之后,無論是什么人,若想再找到下一個好的動手時機與合格的背鍋俠,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沒多久,各路人馬又聽說凡多姆海恩伯爵因這次遇刺非常生氣,在凡多姆海恩家宅中小小地發(fā)了一次脾氣,之后以“無能”為名解雇了幾乎全部家仆傭人。連服務多年的老管家田中也不例外,給了一筆很重的遣散費和鄉(xiāng)下房子,讓他養(yǎng)老去了。
法蘭西斯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嫁,家中的決定更與她無關(guān)。
之后,章珎慢慢地往宅子中投入可信的人手。誠實地說來,他并不是很信任身邊的所有舊人,就連這個“妹妹”法蘭西斯也無法報以完全的信任。
與凡多姆海恩家族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都需要重新梳理和審視一遍。新的工作人員不光要足夠強大,同時還要足夠的忠誠才行。
至于這忠誠的對象,當然不是維多利亞女王或者家族,只能是他一人。
凡多姆海恩家族已經(jīng)不合用了,維多利亞女王嘆息歸嘆息,到底還是回頭便提拔了一桿嶄新的槍。在這個國家,有的是出于各種目的而愿意為她做臟事的人。
盡管維多利亞女王雄心勃勃,準備為自己的王權(quán)霸業(yè)將自由黨打倒,同時毀掉歐洲大陸國家的爭霸可能性。但在自由黨越發(fā)重視民間基本盤的現(xiàn)在,她的算盤連連落空,就連身邊賴以仰仗的羽翼也被剪除了。
一八八六年的第一場雪,維多利亞女王的逝世比歷史上來得更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