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母非常納悶,不太明白為什么一向乖順的女兒會在半夜叫醒她,更使其費解的是,小花竟還提出趁夜離開劉公館
她不是很仰慕劉大偉老爺嗎
花母頗為奇怪,當(dāng)即表示拒絕。
劉公館的工作雖然報酬低廉,主人脾氣也不算很好,好歹能讓母女二人在此容身。因此,章珎的主張對她來說,只是小孩子的小小叛逆與鬧鬧脾氣,并不放在心上。
對花母的態(tài)度章珎早有預(yù)料。他舉起手,讓花母看見其上他忍著惡心沒去擦掉的鼻血。
“您看,”章珎平靜道,“我把老爺給打傷了,如果您覺得他不會追究,那您就留下。”
等劉公館的人發(fā)現(xiàn)小花母女消失不見,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事了。
劉大偉被章珎弄成了程度不明的腦震蕩,針對的幾連暴擊傷害也不明但是痛楚是真真的,等劉大偉確認(rèn)自己的傷情,章珎早就溜得離中華街遠遠的了。
面對管家的責(zé)問,花母同宿的女傭神情極為難看。小花半夜來找母親,她是知道的,小花之前被劉大偉提拉走,她也是知道的。不過她沒管。傭人做錯了被老爺責(zé)罰是應(yīng)該的。劉大偉最近因為事業(yè)上的不順心情焦躁脾氣不好,最常拿來撒氣的對象就是小花。所以,當(dāng)時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以為小花只是被劉大偉施暴了來找母親訴苦,沒想到竟然是小花把人當(dāng)壯年的劉大偉打成重傷,然后還帶著花母逃了
她們身無長技,又沒有護照,離開劉公館還能去哪兒
劉大偉賭咒發(fā)誓,如果找到小花母女,一定要給她們母女兩一個大大的好看,非折騰死她兩不可。然而他的詛咒再強烈,也傳達不到章珎身上。逃出的當(dāng)夜,章珎帶著花母找了家遠離中華城的24小時快餐店暫時歇息,小花的記憶讓他知道什么是中下等街區(qū),章珎捫心自問,如今的他實在不能保證兩名女性在戶外過夜的安全性。
章珎撐著一夜沒睡,等到天將蒙蒙亮的時候,他悄悄給花母留下一點現(xiàn)金,囑咐讓她在這里繼續(xù)休息吃早餐。自己則獨自離開,搭乘公共交通前往法拉盛。
隨著另一個帝國的分崩離析,傳奇落幕,美國毫無異議地成為了世界上最強大、富饒、最有吸引力的國家,來自全世界的人們在這里匯聚,希望能抓住機會,一飛沖天。在紐約,沒能成功擠入上流社會的東亞裔無論是否樂意,都不得不在相近的文化背景下聚集在一起生活。中國人、日本人、菲律賓人,這些看上去長著同一張臉卻來自不同國家的亞裔,私底下的摩擦與分歧未必比黑白人之間的爭執(zhí)更少。
章珎來法拉盛是為了找韓國人。韓國黑幫與華人黑幫因為競爭關(guān)系,彼此別苗頭不是一兩天,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找韓國人做事,反而是比較穩(wěn)妥的選擇。
他打起精神與警惕,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兌換服務(wù)的韓國人。小花沒有與韓國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章珎有,不過情境與此時相比,堪稱天差地別。那個韓國人在柜臺里居高臨下地俯視章珎,蔑視地評估著這個瘦弱的小女孩兒到底有幾斤幾兩,來到這里后被各種人花樣蔑視過的章珎一言不發(fā),從身上取出貼身隱藏的一疊紙幣。
這是他離開前從劉大偉那里拿的,雖然很不光彩,可現(xiàn)在不是清高矜持的時候。
章珎要兌換的東西,是黃金。
半島人的奸猾、貪婪,在章珎那個時代也有所耳聞。那么多綠色鈔票換來的不過是兩塊指節(jié)大的黃金,章珎并不意外,只深深地看了那個韓國人一眼。
仔細(xì)包好那些金子,章珎默默轉(zhuǎn)身離開。他不知道這些黑道都會有什么小伎倆,但本著小心為上的念頭,警惕性極高的章珎出了門后借著身體纖小的優(yōu)勢,在人流與建筑間半躲半藏,很快就消失在曲折的街區(qū)中。
追蹤他的那幾個韓國小黑幫混混找不到人,自認(rèn)晦氣,無功而返。
奔忙一早上,從沒如此狼狽過的章珎累得輕輕喘氣。他解開小花中國式的綁發(fā),用提前預(yù)備的現(xiàn)金在一座小型跳蚤市場處買了幾件衣服。回到那件24小時餐廳,和花母先后去洗手間換上。
換上簡單的t恤和褲子后,母女兩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東亞人,中國特征不再那么明顯,章珎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章珎這一套流程極有條理,花母不禁面露迷茫。
一夜之間,女兒變得如此沉靜,讓她倍感陌生。從昨晚到現(xiàn)在,離開劉公館、安身落腳,小花沒有一次問她接下來該怎么辦,而是自己決定好每一步的行動,好像心里早已有了底一樣。
可是,她接下來該怎么辦呢如今兩人沒有護照,還得罪了老爺,二人既無技能,也沒有人脈。接下來要如何在這座城市謀生壓力驟大的花母漸漸承受不住,開始埋怨小花不懂事,不知道感恩,不該貿(mào)然對劉大偉動手。
章珎喝著水,眉頭微微一皺。
聽花母的話,劉大偉真真是個富有義氣、慷慨仁慈的好人,雖然他這五年來給母女兩的報酬累計起來還不夠在黑人區(qū)租上半年的一室小公寓,但是他收留了她們呀。可以,這個邏輯章珎能認(rèn),就當(dāng)小花母女這五年的工作是為了報答劉大偉。可是那些打罵又算什么
章珎不是小花,他對劉大偉沒有一絲一毫的濾鏡,少女留下的記憶只能讓他回憶起疼痛,然后出離憤怒。
花母還在說,盡管老爺有時候脾氣有些大,可怕了一點章珎淡定地聽著,邊聽邊回想這五年來花母對小花的重重囑咐,全是些感恩報答云云。他點點頭,接道“嗯,但他是我們的恩人。”
章珎的神情言語溫和而平靜,花母一時之間分辨不出女兒到底是不是在嘲諷。她愣了愣,章珎已經(jīng)用溫潤的目光在看她了,花母囁嚅幾聲,試探著問道“可你為什么會傷害老爺”
章珎沉默,略挑起一邊眉毛,輕聲道“他想對我施暴。”
這句話沒有錯,就看花母怎么理解了。花母一愣,臉上迅速浮現(xiàn)出傷痛與隱忍交織的神色,章珎當(dāng)沒看見,兩人就這樣默契的終結(jié)了關(guān)于劉大偉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