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次,是莫大的福緣。章珎十分珍惜。
哪怕“他”是活到了一個窮苦伶仃的小女仆身上,還攤上一個為人操蛋喜怒無常狹隘自私的主人,章珎也覺得這只是重生的代價而已,他還付得起。
但當這位主人半夜三更沖進“他”宿舍,連罵帶動手的把他拉到客廳后,章珎覺得自己付出的忍耐應(yīng)該也差不多了。
章珎現(xiàn)在的身體,屬于一個名叫“小花”的十四歲小姑娘。少女幼時就與母親一同來到美國謀生,五年前,母女兩護照過期,母親卻不想離開美國,二人因此流落街頭,后被章珎眼前的“老爺”劉大偉所“收留”,做了他家的傭人報酬你做夢的那種。
二十世紀末的紐約中華街有紙醉金迷的奢華夢幻,也有犯罪聚集的骯臟黑暗,誠如一朵艷麗而神秘的毒罌粟,招來各式各樣的人在這里交集。私下流通的毒品,蛇頭所控制的悲慘銷金窟貪婪與欲望所催生的穢亂疾病,如下水道的污水一般流淌。因此,能有個較為安穩(wěn)的容身之所,母女二人都是很高興的。
在這樣的境遇下,少女甚至認為,“拯救”了她們的劉大偉實在是個非常了不起的溫柔的好人。盡管有時候很可怕,但是很靠得住,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對她笑
說到這里,章珎真的同情她了。
劉大偉算什么好人呢,不過是最世俗最不擇手段的那種野生動物。一心想著往上擠,掌握更大的力量,獲取金錢,女人,滿足那些最基本的欲望。平時對小花動輒打罵,如牛羊一樣任意驅(qū)使她。
如今中華街一夜變天,中國城自治會長王國文死了,一眾都想冒頭的黑社會為搶他留下來的巨大權(quán)勢,斗雞一樣爭得頭破血流。
劉大偉就是其中之一。
比起別人,他的根基要薄弱多了,因此他對王國文留下的信物更是勢在必得。這些日子,劉大偉就跟瘋了一樣,更普遍的對小花發(fā)火,一言不合就是掌摑想到這兒,章珎臉就疼。那是他還沒穿過來的時候,原主小花被劉大偉左右開弓給抽的。
被這般暴力對待后還能去愛上至少章珎自己不能想象,并且全身心拒絕。
劉大偉面色發(fā)青,橫眉豎目,平常還算俊朗的面容因為暴躁而撕裂得像鬼。他走來走去,罵天罵地,一會兒辱罵章珎辦事不力,一會兒又說伯爵心思深沉裝神弄鬼,連篇的污言穢語和咆哮折騰得章珎脆弱的耳膜幾乎快罷工。
劉大偉罵得有些累了,旁邊的人一聲不吭更讓他心里的無名火越燒越旺。他停下腳步,陰鷙地回頭盯著章珎,森然道“他到底有沒有告訴你,這幅畫到底是什么意思”
章珎抬起眼簾,看了看被劉大偉扔在地上的畫軸。卷軸攤開,顯露出裝裱精致的內(nèi)里與一張頗見功夫的竹林畫,疏密有致的工筆竹枝間空無一物,他在那個嗜甜伯爵的寵物店里曾見到的小老虎此刻并不在畫上。章珎面色平靜如水,他有聽見了某種很清晰的“沙沙”聲,像是什么東西踩著堆積的落葉。可很明顯的,劉大偉沒聽見這種聲音。
這是什么情況他有了些微妙的興趣。但現(xiàn)在的場合不適合他深思,劉大偉瞪著他,看得章珎心中起防,還得勉強裝出小花特有的瑟瑟語氣道“他沒說,只告訴我這幅畫以后就是我的東西了。”
雖說如此,但劉大偉向他索要的時候,章珎也還是老老實實給他了,他非常顧忌這種腦子有病的地頭蛇。
“你撒謊老虎呢”劉大偉勃然大怒。
就算跟劉大偉說老虎就在那張畫上他也不會信的,搞不好還會更瘋。章珎默然不語,后退幾步,走到茶幾前才停住。劉大偉上前用力揪著章珎的衣領(lǐng),幾乎把小小的“她”給提起來“派去那么多人,你是第一個被他款待的,他平白無故送你幅畫騙鬼呢他一定有給你什么,可是被你藏起來了。也許哦我知道了”劉大偉臉色越見猙獰,“收買你的人是誰姓王的,姓楊的,姓黃的你這個吃里扒外的小○人”
小○人章珎眼神怪怪地看看劉大偉,一看到對方那張瞳孔縮成綠豆小、眉毛豎到插進發(fā)際線的怒臉他就把想說的話給咽下去了。毫無疑問,劉大偉這是已經(jīng)瘋了。再讓劉大偉這么發(fā)作下去,今晚倒霉的就是他自己。
劉大偉還在發(fā)瘋,章珎已經(jīng)盤算好了,他悄悄握緊背在身后的雙手,拿出上輩子演戲的功底努力做出畏懼的神色“老爺其實”
少女纖細的身體被他高大身體遮擋到陰影里,依稀能看見那具小小的身軀在微微發(fā)抖,軟軟無力地依靠著黃梨木實木炕。劉大偉拎著她領(lǐng)口的手緊了又松,為了大業(yè),強行按捺下心頭騰騰的火氣,湊過來“其實什么”
“小花”的眼睛亮晶晶的,雙瞳幽黑如墨。章珎攥緊拳頭,一拳捶中劉大偉鼻梁。
前生和護衛(wèi)學(xué)習(xí)防身術(shù)時,對方委婉地評價過他根骨不夠,不適合習(xí)武。但對方曾有過這樣的建議“如果某天需要防身時,您一定要選好時機,積蓄力量,一擊打中鼻子,這是要害,只要力量足夠,擊中后一般人是吃不了的。”護衛(wèi)認真比劃,然后笑道,“但是那不可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是卑職等人的失職,萬死難贖。”
“卑職等人誓死守衛(wèi)”
“會護著你,這都是你的。”
沒人會護著他了,從現(xiàn)在開始,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少女柔嫩的手骨砸上劉大偉堅硬的面門,瞬間傳來的疼痛感深入骨髓。章珎雙唇緊抿,眼神直利,趁劉大偉還沒回過神的空檔抬腿飛踹對方襠部。這招也是和他護衛(wèi)學(xué)的,護衛(wèi)在給一個好奇心十足的小鬼示范人體都有哪里脆弱的地方,而他在旁邊看了幾眼,順便就多記了些奇怪的東西。
而且,若只論男人的要害,章珎自己也是很清楚的。
劉大偉痛到生理性飆淚,但凡站在面前的是別人,他都不會狼狽到這個程度,會如此松懈,只因他所認識的女傭小花,實在是一個懦弱得毫無反抗之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