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打個比方。”盛夜行咳嗽一聲,“老師,要是他被整哭了,您可別怪我。”
“得了吧,路見星好不好惹,你還不知道”
唐寒說完,盛夜行也點(diǎn)點(diǎn)頭,手指搭在衣兜里有一下沒一下地磨,心中快想了一百種整哭小自閉的方法。
唐寒還是有些不放心,“確定能配合下來”
“能。”
“還有重要的一點(diǎn),我怕你情緒上來控制不住,他被你打了都不知道為什么。他甚至也不知道,你出手打他的原因是什么。”
唐寒擔(dān)憂地繼續(xù)說道,“但是路見星很好的一點(diǎn)就是他知道傾訴,也會保護(hù)自己。哪怕方式過于激烈。”
“不會。”盛夜行作保證,“我自殘都不會打他。”
嘆一口氣,唐寒拍拍盛夜行的背,“說什么傻話”
盛夜行說:“我在接觸他的這段時間里,感覺他是有共情能力的,他也可以直視我的眼睛。”
“對,這就是大多數(shù)人對他們的誤解了。”唐寒說,“他并不是沒有情感,并不是不能關(guān)心人。他只是無法正確地去表達(dá)。”
上課時間,圖書館里人并不多。
唐寒抱著書和盛夜行正走過閱讀區(qū),沒幾步就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愣道:“哎那是見星”
盛夜行應(yīng)聲抬頭,得出結(jié)論:“對。”
“他也會主動來圖書館學(xué)習(xí)啊……我以為他會反感公共場合。”
唐寒走過去拍了拍路見星的肩膀,后者條件反射性地猛然起身。
“你這孩子嚇我一跳……”拍了拍心口,唐寒說:“我和夜行過來搬書,沒想到你也在這里。”
路見星將自己的筆記本蓋在借閱的書上,手上動作頗為慌張,表情卻沒什么變化,嘴角抿得很緊。
聽唐寒這么說,他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盛夜行凝視他一會兒,“看書”
“嗯。”路見星把筆記本壓好,慢慢又坐下。
態(tài)度冷淡,又生疏。
盛夜行問:“看什么書”
路見星的耳垂可疑地紅了點(diǎn)兒,停頓好一會兒才說:“課外書。”
“好好記筆記。”
盛夜行伸出手指,正想往課桌上敲一敲,不知道為什么就敲到路見星肩膀上去了。
特“差別待遇”的是,路見星對他的觸碰并不反感,甚至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盛夜行身上。
路見星說:“記了。”
盛夜行不是沒有看到,被路見星死死壓在筆記本下的那本書是自己曾經(jīng)借閱過的。
標(biāo)題是四個大字,具體叫什么盛夜行忘記了,但內(nèi)容很簡單,講的解讀躁狂癥。
偶遇了路見星,唐寒自然拉著盛夜行直接在圖書館坐了下來。
她用商量的語氣詢問路見星,“見星老師想問你一些問題。”
路見星一聽到要被“探訪”,態(tài)度不大自然,“好。”
唐寒問得直截了當(dāng):“以前體驗(yàn)過什么治療方法可以打個比方說說嗎”
放松的氛圍被打散,路見星的身體幾乎瞬間僵直。
他緩了緩,學(xué)唐寒的話,“打個比方說說。”
“對,打個比方。”唐寒很耐心地引導(dǎo)他,“你慢慢說。”
路見星又像重復(fù)給自己聽:“慢慢。”
“嗯,慢慢說。”
盛夜行的手肘撐著桌面,在桌下有意無意地用膝蓋與路見星的膝蓋觸碰了幾次。
最開始幾下,路見星要躲,再幾下他就也貼著盛夜行了。
路見星似乎才意識到――
人與人之間,能用溫?zé)峒∧w做交流時,就算不說話也能心意相通。
他討厭大多數(shù)人的觸碰,但享受用觸覺感知自己在意的人存在。
小時候他皮膚過于蒼白,缺微量元素,什么都不愛吃,三歲那年一年都沒吃白米飯。
一歲開始學(xué)說話,兩三歲一天卻只能說一個字,有時候半個字都不愿意蹦。說的話非常刻板,全按照大人講的學(xué),不怎么會運(yùn)用語言。
三歲那年,路媽帶他出門玩兒,遇到有大姐姐覺得他可愛得跟糯米團(tuán)子似的,遞了只紅氣球過去,路見星也不知道說“謝謝”,問他多大了,他說三歲了。
后來,從四歲一直到六歲,無論誰問他多大了,他都說三歲。
他并不明白一年會長大一歲。
路見星聽所有的聲音都一樣大,出門隨時戴個耳塞,又不講話也聽不進(jìn)話,不少人都以為小區(qū)里有一個聾啞孩子。他曾經(jīng)還過畏懼光線,現(xiàn)在能直面朝陽。
已經(jīng)是很大的進(jìn)步。
面對這些情況,路家父母也曾做出過努力,求神拜佛做了,找民間偏方也做了,還聽信過一些土辦法,比如給路見星吃灶臺灰、比如帶路見星去做中醫(yī)針灸。
目光瞥到別處,路見星開始走神。
唐寒看出他的態(tài)度有些反抗,只得說:“很多事情你需要告訴老師,這樣我們才能幫助你。”
“針灸,每天幾個小時。十八針。”他指頭頂,又指自己身后,“二十多針。”
唐寒想起“市面”上流傳的那些偏激療法,強(qiáng)忍著心疼問道:“那血療呢穿刺呢也都做過了嗎”
“嗯,”停頓了好幾秒,路見星說,“靜脈抽血,激光全身。”
唐寒問:“藥吃過什么”
“藥。”路見星說。
“對,就是藥,吃過哪些可以說說嗎”唐寒耐心地引導(dǎo)。
“刺激腦部的,”路見星垂下眼,“一吃就,漲紅。”
“哪里”
路見星說:“臉。”
“最后呢。”一直沉默不語的盛夜行出了聲。
路見星回答:“我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