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他開始半年回一次舅媽家。
“咚咚。”
今天體育辦公室熱鬧,門又響了。
季川伸手去開門,唐寒領著路見星進屋,邊走邊說:“我來給路見星辦個單獨訓練體育項目的證件,他和班上一起練不了。”
季老師哼著小曲兒,停下了,“為什么你們班孩子都不帶他玩兒”
“這是一個原因,第二是因為他也不愿意,”唐寒嘆氣,“而且他還有很多需要單獨干預的項目。”
唐寒說話的時候,路見星就站在敞開的辦公室門口邊兒往走廊上望。現(xiàn)在正是下課時間,人來人往的,偶爾有幾個人停下來看他,給他打招呼他也沒反應。
說是看人,其實要是仔細瞧路見星的眼,會發(fā)現(xiàn)他正在透過人群去看教學樓邊的參天大樹。
它正被冬日暖陽照得璀璨發(fā)亮。
對于他來說,大自然總是比人類更有意思。
給唐寒打過招呼,盛夜行忍著無視了在門口的路見星。他簽完了假條準備擠出辦公室,突然腳步就頓住了。
隔壁班不知道哪幾個野崽子,像是跟顧群山打球老動手動腳的那群。他們正有人靠在辦公室門口想去摸路見星眼下那顆小紅痣。
今天是鐵銹紅色的痣。
“哎,這不路見星嗎球都不跟我們打的。”
“久仰大名兒啊。”有人說。
“……”路見星側過臉躲開陌生手指的觸碰。
“我上次真看到是藍色的,”其中一男孩兒扭頭對同伴說,“不知道怎么變紅了還!”
手腳不老實的男生湊近一些,直愣愣盯著路見星的臉,“我操,路見星你這痣還能變色啊說句話唄”
路見星邁腿想走,前面的路一下被堵住了,“……”
“誒你別一臉上火的表情啊,你們班人都喊你小自閉。”
路見星側著,該剪的細碎劉海投下陰影,覆蓋住眼尾那一片皮膚。
他忽然說了句:“滾。”
“我靠你不是說他不會罵人嗎”男生朝同伴頭上打了一下,再迅速掐住路見星的下巴把人臉扭過來,伸手去碰他的痣。
“啪”地一聲,路見星打開他的手,眼中慍怒。
青春期男生一上了頭就這樣,完全不管錯對了,想搞一下就非要去手賤。
“啪”第二聲結束,路見星躲開觸碰的樣子略顯狼狽。
緊接著,他在辦公室眾人的一片尖叫聲中,把辦公室門口靠墻的掃帚棍子猛地砸斷敲向領頭男生的手。
是沒輕沒重到要把人骨手砸斷的力度。
一陣慘烈的叫聲完畢,盛夜行已經(jīng)第一個沖上去幫路見星擋開迎面一拳。
“叫你手欠!”盛夜行雙眼赤紅,率先炸起來,之前吃的鎮(zhèn)定藥都沒了藥效似的,“都他媽退后!辦公室門口都敢亂來事兒,正當里邊老師都是吃素的不敢動你們是吧!”
在外邊,可能他們這一群小孩各有缺陷,外界總會給一些高于同情之上的目光,但是在學校里,所有人在盛夜行眼里都是一樣的,和普通人沒有什么區(qū)別。
只要控制得當,他也不認為自己特殊。
隔壁班的這群人一看是盛夜行,一哄而散,邊走邊往這邊瞟。
“還看”盛夜行怒了,“當我面兒惹我七班班上的人”
他這句話都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他下意識不愿意去承認自己是因為路見星發(fā)的火。
盛夜行一拳頭還沒還回去,路見星突然轉(zhuǎn)身一下抱住他的腰,把人往辦公室里邊兒拖。
“咣”一聲巨響,盛夜行最后一腳猛地踹在門上。
他力度夠大,鞋頭夠硬,這一腳踹得辦公室窗框都跟著震動。
“夜行!冷靜點兒!”最先反應過來的老師是季川,他開了門把手被打得淤青的男生拖進來,簡單地查看一二,抓著人就說:“先跟我去醫(yī)務室處理一下。”
“小寒!你們班孩子出事兒啦!”
唐寒原本正在辦公室最里邊復印文件,聽到其他老師叫喊才匆匆出來,先把兩個孩子抓過來看情況。
確定沒受傷之后,她又想去拿路見星握在手里的掃帚棍子。
“寒老師,”盛夜行喘氣,“藥。”
他緊握拳頭,肩膀隨著心跳速度發(fā)著抖,耳廓覆上一層難言的潮紅,渾身毛孔似乎都爭先恐后地舒張開了。
唐寒驚訝道:“不舒服了”
“有點兒。”盛夜行快掐腫了自己的掌心。
他想起自己以前在普通初中的時候,一犯病誰都打,老師同學們總覺得是他的問題,但沒有人過問過是誰先挑的事兒。
路見星不放“作案工具”,盛夜行身上溫度燙得嚇人,唐寒只得趕緊給盛夜行找藥。
盛夜行深呼吸,看了看路見星還環(huán)在自己腰間的手,問唐寒:“沒藥”
“在我的辦公室那邊……這邊沒有。你等著,我去拿。”她說。
“等會兒,”盛夜行一下下地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先不用去。”
他身形高大,站在門口能擋一大半的陽光,路見星正從背后摟著他的腰,半張臉都隱沒進了陰影里。
盛夜行低頭,看路見星白凈的雙手正在自己腰腹處不安地絞著。
又來了――
明明剛才一臉要殺人模樣的是他自己。
盛夜行望著他的手,不知道為什么,被需要的感覺讓自己穩(wěn)定不少。
“放手。”盛夜行說。
路見星沒講話,盛夜行伸手去把他的手指一個個掰開,但環(huán)得太緊了。
他清楚地能感覺到身后人的顫抖,只得軟下聲音:“路見星,先放開我。”
唐寒見兩個孩子一個難溝通一個不會溝通,頭疼極了,只得先招呼辦公室其他老師出去,滿臉歉意,“不好意思,只有麻煩你們先出去一下……”
其他老師也是帶慣了學生的,對此表示理解。
唐寒看最后一個老師出了辦公室,嘆氣道:“夜行,還要去給你拿藥嗎”
“不拿了,”盛夜行覺得自己已經(jīng)冷靜下來,“老師您出去吧,我就在這兒。”
唐寒錯愕,“路見星呢”
“也在這兒。”盛夜行說,“您就在門口等我一小時,您聽到里邊兒開始砸東西了,就開門進來勸架。如果沒有,那就沒事,我等會兒帶他出來。”
“可……”唐寒對這倆孩子這種非暴力不合作的相處方式有點兒接受不了。
“他不愿意放開,”盛夜行指了指自己的腰間,“我來處理。”
體育辦公室的門關上,偌大的辦公室里邊兒就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盛夜行低下頭,嗓子有些啞:“路見星。”
“……”路見星沒說話。
“路見星,”盛夜行又耐著性子叫幾聲,“你慢慢放開我,好不好。”
路見星張張嘴,終于說出了他來這個學校第二次重復的話:“不。”
哎。
“那你抱著吧,”盛夜行挺直背脊,“剛剛幫你擋架,是因為你也是七班的人。你現(xiàn)在這么抱著我,是因為我讓你想起什么人了么”
路見星又說:“不。”
不太明白他內(nèi)心對于安全感的缺失,盛夜行更不能理解什么叫刻板的行為。
也許只是因為路見星那時候想拉住他,于是就去做了,然后覺得抱著他舒服,就不愿意放了。
這種“抱住他”的行為意識對于路見星來說,和平時站立坐下沒有太大區(qū)別。
唯一的區(qū)別就是,他沒有主動去和誰有肢體接觸,盛夜行是第一個。
但這第一個人并不知情。
“真他媽神奇,”盛夜行低低地罵一句,“你抱著,我居然也沒犯病……”
“你。”小自閉冷不丁又蹦一個字兒。
盛夜行嘆氣,“嗯說話說完。”
“你就是,”路見星艱難開口,完整的句子說得十分吃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