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拋下這句話,跑下教學(xué)樓階梯,動作倒比盛夜行還快。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盛夜行跟著跑幾步,看他邊抬手邊往下踩階梯,氣極反笑。
他運動起來還是有些不協(xié)調(diào),但明明就挺有脾氣也能講話。
有點意思。
體育課訓(xùn)練統(tǒng)感失調(diào)要繞柱子跑、鉆長木桶、跳高、摸高等等,以前訓(xùn)練本體感覺功能,還需要堆積木。
操場上的積木往往被堆得一片狼藉,體育老師看了都想立即退休。
學(xué)校里將治療訓(xùn)練和普通中學(xué)課程結(jié)合在一起是特色,但是丟了芝麻又撿不著西瓜,挺多訓(xùn)練對于盛夜行這種精神問題偏重的學(xué)生沒什么用。
路見星彎著腰拉拉鏈,又“嚯”地一聲把拉鏈卡到最高,戴上連帽衫的帽子,杵在人最少的角落里。
他埋頭,努力做他的隱形人。
除了天生統(tǒng)感失調(diào)的同學(xué)需要絕對訓(xùn)練,其它沒什么大毛病的男生湊一窩,拉著盛夜行打籃球去了。路見星融入不進(jìn)去,自然就蹲在籃球場邊兒上低頭玩手機。
他玩手機的動作有點像上了年紀(jì)的人,一只手拿,一只手用食指點點點。
籃球場上有人喊起來:“哇――小自閉不跟我們一起玩”
“喂,夜行,”經(jīng)常和盛夜行一起玩兒街球的顧群山說,“我真覺得我們學(xué)校就這么一個自閉癥。”
“嗯。”盛夜行應(yīng)一聲,把礦泉水一口喝干,擰了瓶蓋投個拋物線入垃圾桶。
顧群山推他一把:“我服,你他媽喝個水都要耍帥。”
“不可以”盛夜行把衣服下擺撩起來擦汗,露出少年人緊繃又潛伏爆發(fā)力的腹肌,朝顧群山笑:“你先把一身腱子肉練出來再跟我pk。”
“我輸了。”顧群山舉手投降。
盛夜行喝礦泉水,“愛拼才會贏。”
顧群山幫他拉衣服,笑嘻嘻的:“咱市里最近這么冷,老大你還是少顯擺你腹肌了,著涼。”
“小自閉會打球嗎”有男生小跑過來,頂顧群山的腰,“群山,你去問問”
顧群山看一眼有凳子不坐非要蹲著的路見星,莫名有點怵:“我不去。”
“他不打,”盛夜行說,“你們少惹他。”
顧群山愣一秒,笑了,“我操,這么快就開始袒護(hù)新搭檔了老大你胳膊肘往外拐啊。”
盛夜行斜他:“你胳膊肘往里邊兒長的”
“嘿嘿。”顧群山撓撓頭,“定西和路見星相處得怎么樣啊……”
盛夜行指李定西,說:“看到李定西今天黑眼圈有多重沒”
“看到了!”
“惹了路見星的下場。”盛夜行言簡意賅道。
李定西打架斗毆不多,但是是個愛惹事兒招麻煩的貨。
但由于和盛夜行一個寢室,學(xué)校里敢先挑他麻煩的人少,都怕哪天盛夜行興趣上來了要護(hù)犢子,那就大家一起放鞭炮玩兒完。
顧群山好奇,戳了戳盛夜行的手肘,“你和路見星說上話了”
“沒。”
他不愛搭理人,還兇得很。
從今天到現(xiàn)在,說的話不超過二十個字,昨天更厲害,從頭到尾就一個“不”,完了今天一大早一個“早”,還滿臉寫著:別搭理我。
但是盛夜行沒這么說。
他不能跟著這群沒輕沒重的男生喊路見星“小自閉”……
他自己也是十來歲就被一群陌生人喊過“小瘋子”的人。
“奇怪了,”顧群山嘀咕一句,“都一個寢室一張桌子一組治療了還沒玩兒熟啊。”
“不熟。”
盛夜行撂下這句,捆校服在腰上,站起來要走,“也玩兒不熟。”
當(dāng)時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沒想到日后打臉有多疼。
下課鈴響,一群男生前撲后擁地圍著盛夜行往樓上走,路見星還一個人蹲在籃球場旁邊兒玩手機。他開了攝像頭,正在拍從籃球場水泥地與磚地銜接處努力生長出來的一株小草青苗。
拍了幾百張他都不滿意。
四十分鐘內(nèi),他一直在做著重復(fù)的事情――拍照、修圖、刪掉。
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又一成不變地循環(huán)著。
下一節(jié)課鈴響起,盛夜行從廁所抽完煙回來,拐進(jìn)教室才發(fā)現(xiàn)路見星不在。
來上語文課的唐寒也注意到他旁邊位置空著,問:“路見星呢”
“操場。”盛夜行收自己的書。
唐寒聽完就往教室外走,簡直氣急敗壞,說:“同學(xué)們,這節(jié)課先暫時上自習(xí)!”
沒一會兒,路見星就一身發(fā)涼地被唐寒帶回來。
他感覺到自己是“突然闖入”課堂,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緊盯著盛夜行旁邊的座位。
盛夜行懶懶抬眼,隨手指了一下空位。
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有點愧疚……明明是自己忘了路見星,接受異樣眼光的卻還是路見星。
但其實自己也沒有義務(wù)要帶著他玩兒。
路見星抿嘴唇,大步走過來坐下了。
坐下之后,他全程不在狀態(tài),只盯著手里握得發(fā)燙的直尺,用略為鋒利的一面在桌上一遍一遍地試圖刻字。
“咯――”
刃面磨過桌面的聲音不大,路見星眉峰緊擰,一顆汗珠順著下巴頦兒滴上桌面。
“吱――”
全班同學(xué)不由自主朝這邊望來。
盛夜行揚起下巴。
全班同學(xué)又轉(zhuǎn)過去了。
盛夜行繼續(xù)低頭玩手機。
他也被吵得煩,但并不想路見星又被“攻擊”,只能伸手去摁住路見星亂動的手,安撫性地摸了摸,說:“聽課。”
路見星咬緊后槽牙,耳朵似乎動了一下,從抽屜里抽出一個本子攤到桌面上,埋頭開始寫字。
盛夜行沒想到他這么乖。
操,昨晚二話不說掄凳子要爆人腦袋的是他雙胞胎弟弟吧!
上課沒幾分鐘,坐前座的顧群山扭頭,塞了個小本子給盛夜行:“老大,看看我寫的《二中風(fēng)云》。”
盛夜行笑一聲,“造謠我了”
顧群山說:“什么造謠!這叫傳記。”
“寫我翻墻出校把墻上玻璃渣子徒手掰扔了”
“寫了。”
“寫我騎摩托在校門口追肇事司機了”
“……寫了。”
盛夜行覺得沒意思,敲敲桌面,“寫我上課掄凳子把來鬧事兒的家長掄走了”
“寫了!”顧群山特積極。
盛夜行把本子翻了翻,隨手扔還給他:“要換我來寫,就寫個《二中風(fēng)云?二》。”
顧群山疑惑道:“哎老大,那一呢。”
“不覺得二聽起來比較牛逼”盛夜行說,“一以后再寫。”
顧群山:“排面。”
盛夜行:“謝謝,記得給我操銷量。”
兩個人正在壓低聲音扯犢子,盛夜行夾著煙的一只手藏在抽屜內(nèi),有一下沒一下地磨濾嘴。另一只手整攥了一把藥,準(zhǔn)備下課兌溫水給吃了。
一下課,班級簡直變成菜市場似的吵吵鬧鬧,盛夜行嫌煩,推凳子要站起來透氣。
沒想到一旁啞火了快一上午的路見星忽然踹了他凳子一腳,小聲道:“同桌。”
整個教室都安靜了。
倒不是因為他說話,是因為他踹了盛夜行的凳子。
盛夜行的怒氣值“轟”地一聲躥到頭,又因為正好居高臨下,著魔似的又看見路見星那暴露在空氣中的白后頸。
心莫名其妙地又有點兒軟,像被什么水泡過。
盛夜行直接把掌心里的藥一口吞下去,沒就著水。
咽下后,他才朝路見星開口:“怎么了”
路見星悶悶地說:“聽課。”
他眼神望著前桌人的后腦勺,手卻翻開了兩份一模一樣的筆記,點一點,又指了指盛夜行。
“你。”
意思是給你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