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會寫，你那螃蟹爬自己留著吧。”

“喲，小姑娘口氣不小……”

甘露能動手就不嗶嗶，幾步走到案桌旁邊，提筆寫了一張“只爭朝夕”，用的是霹靂動漫體，筆意淋漓，視覺效果震撼，噎得眼鏡知青啞口無言。

春聯(lián)這東西，不當(dāng)吃也不當(dāng)喝，卻跟黃表紙、鞭炮一樣，都是“剛需”，只要還吃得起飯的人家，都要買一份回去。

原主剛沒了媽，按風(fēng)俗今年只能貼白紙春聯(lián)，明后年貼黃紙春聯(lián)，三年后才能貼大紅春聯(lián)。

甘露從滬城買回不少宣紙，隨便裁一刀就夠用，沒必要在鎮(zhèn)上浪費(fèi)錢，買這些質(zhì)量粗糙的白紙，更沒必要花錢勞煩眼鏡知青。

出手讓他們知道“天外有天”之后，甘露冷嗤一聲，轉(zhuǎn)身上了牛車，返回蘆莊。

車廂不大，四個人兩兩分坐在車欄上，中間挨挨擠擠擺著四個大竹筐，裝滿了各種年貨。

燕妮蔫蔫提不起精神，盯著朱一飛交給她的兩提兜“彩禮”發(fā)愁，猶豫要不要趕在年前回一趟娘家。

回，怕爹媽數(shù)落，怕朱一飛使壞；

不回，怕誤了弟弟的親事，這可是親弟弟，他的終身大事，當(dāng)姐姐的心里惦記，想親眼看看未來的弟媳婦，相貌、品性都要過關(guān)才好。

甘大海出主意：“咱村李木匠家剛?cè)⒘藘合眿D，也是從你們燕寨嫁過來的，你跟她約好一起回娘家，一起回來，路上有她丈夫照應(yīng)著，不會出事。”

燕妮大喜。

甘露心里嘀咕，卻沒有證據(jù)，燕家弟弟的婚事又不能耽擱，只能叮囑燕妮一路謹(jǐn)慎，小心無大錯，真出了事后悔莫及。

撇開零零碎碎的破事，這趟公社行很愉快，每個人都有收獲，都心情舒暢。

甘大海不耐煩跟一堆女人擠著，坐到車頭上跟老驢頭抽煙拉呱，剩下燕妮、阮紅菱和甘露三個女神，圍在一起嘰嘰喳喳，話題從雞毛蒜皮到總理國殤。

甘露扭頭問沙雕爹：“爸，紅囤大隊的人說他們那邊搞‘平墳歸田’運(yùn)動，你聽說過沒有”

甘大海一驚，差點(diǎn)從車頭上摔了下去，反過來追問女兒：

“你聽誰說的大過年的平墳……多不吉利，不怕鬧出事來”

甘露也只知道個大概。

那個把家私藏進(jìn)祖墳的地主崽子，倒霉催滴被貧下中農(nóng)逮了現(xiàn)行，曝光出來以后，轟動整個堃縣十四個公社。

積極分子有樣學(xué)樣，連夜刨開村里狗崽子們的祖墳，多多少少，都能挖出一點(diǎn)東西，據(jù)說累計上繳的黃魚、銀元之多，兩個壯漢抬不動。

這是階級斗爭新動向，必須順藤摸瓜，斷了狗崽子們最后一點(diǎn)僥幸。

一開始，平墳只針對那些成分不好的人家，后來又刮起一股妖風(fēng)，說“三宗六祖”也是封建糟粕，祖宗太多了，擠占活人耕地，要平墳。

各種入黨積極分子，各種力爭上游的村干部，或自愿，或被迫，或被裹挾，一窩蜂鏟平了自家祖墳。

如果白云公社也這么干，甘大海身為紅牌支書，當(dāng)仁不讓要響應(yīng)。

甘露還記得去滬城看望姑奶奶的時候，她跟沙雕爹打啞謎一樣的“燒了吧”，當(dāng)時甘露就懷疑，姑奶奶是不是在甘家祖墳里藏匿了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

此刻，看著沙雕爹神色大變，坐立不安，她哪還不明白咋回事

同坐一條船，甘露不希望沙雕爹稀里糊涂翻船，自家祖墳里不管藏了什么貓膩，都要盡快處置轉(zhuǎn)移了。

老棺材里藏寶，確實(shí)是一記妙招，一般人不容易想出來，尤其是甘家?guī)状氜r(nóng)，窮到根子上的人家，任誰也想不出凍餓而死一對老頭老太，“陪葬”的東西金燦燦。

甘露給沙雕爹出主意：“咱們蘆莊的墳地，東一片西一片，到處都是墳頭，有的絕戶了沒人管，棺材板都露出來了，看著嚇人，耕田的時候，牛馬絆腿礙事，地耕得不透，就影響收成……公社真要平墳，你就號召大家，把墳地都挪到山坡上。”

甘大海長吁一口氣，甘家的祖墳本來就在山坡上。

紅星共和國剛成立的時候，甘大海身為三代貧農(nóng)子弟，分享第一等的勝利果實(shí)，除了分到田地和浮財，還分到一副地主老太爺預(yù)備下的楠木棺槨。

一尺厚的板子用料實(shí)在，十幾個壯漢才抬得起來，做工也精巧，有錢都買不著的好東西。

甘大海用這副棺材改葬了爹娘，把他們從低洼內(nèi)澇的亂葬崗，挪到半山坡敞亮向陽的吉祥地，重新立了墳頭，刻了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