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是慢鏡頭中的畫面,安睡著的宋寒章緩緩墜入赤紅的巖漿之中,那耀眼的光芒和灼熱的溫度仿佛天國的圣光,當那縷光芒照亮塵世間的剎那,徘徊的亡靈化為了灰燼。
世界在無聲中崩潰。
他呆呆地、呆呆地看著,任由另一個他聲嘶力竭地大笑,嘲笑著他的又一次失去。
大腦空白,身體喪失了感覺,唯有堵在胸口的一股氣沖了上來,林覺狂咳了起來,生生噴出了一口血,就好像要把絞碎了的心肝脾胃也一起吐出來。
他以為自己會嚎啕大哭,就像他看到宋寒章尸體的那一瞬間,完全地崩潰失控,可是這一刻他枯竭的靈魂里已經榨不出哪怕一滴眼淚。那股在他胸中奔騰著的怨恨和殺意伴隨著宋寒章被毀去的尸體一起沉入巖漿中,他靜靜地擦掉了嘴邊的血跡,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沒有感覺,疼痛沒有了,悲哀沒有了,絕望也沒有空,只剩下蒼莽的空洞和麻木,侵蝕著他只剩一半的靈魂。
他撿起地上的長-槍,冰冷的武器握在手中的時候,他突然找到了一點自我和存在的意義。
于是他扯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哭一樣的笑容,一步步向那個瘋笑的自己走去。
戰(zhàn)勝一個瘋子的辦法,就是把自己變得比他更瘋狂。
……
……
……
鮮血噴濺在林覺的臉上,他拔出槍頭,懶得再擦一擦臉,反正已經很臟了,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個干凈的地方,干了又濕的血跡從頭發(fā)絲到襪子里,讓他像是從血河里爬出來的怪物。
耳朵上傳來麻癢的感覺,在止痛針的庇護下,這種疼痛微乎其微,可是耳朵卻因為槍頭自帶的腐蝕性而不斷潰爛著,放任不管的話,它會很快爛成一塊肉泥,腐蝕的痕跡將會沿著耳根爬上他的臉,讓整個大腦都爛掉。
林覺迷迷糊糊地想起從單身上搜來的刺刀,他拔出了刺刀,一手拉扯著只剩一半的耳朵,另一手握著刀柄,從耳廓的上方用力往下一割,半拉半撕地將左耳扯了下來。
剎那間鮮血狂噴,林覺好似沒有感覺,手都不抖地從醫(yī)療包里拿出止血劑噴在傷口上。
很好,潰爛止住了,不會爛掉腦袋,他還可以再撐下去。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手背上微乎其微的燙傷感,殺死那個幾乎和他一模一樣的怪物之后,他又新添了第二十道刻痕。
他的時間不多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留給他的復活材料就是2022隊的三個人,他們也只剩下三個人了,張思嘉、左臨淵,還有那個斗篷人……
林覺混沌的大腦在斗篷人從尸群舞會中瀟灑離去的背影上停滯了幾秒,他隱隱約約地抓到了一絲曖昧的暗示,可是四面八方嘈雜的聲音不斷地打擾著他,他又煩躁了起來。
他在原地來回踱步了一會兒,像是一只迷失了方向又傷痕累累的野獸,對黑暗叢林之中不懷好意的窺視怒不可遏,林中的聲響驚擾著他,讓他對每一個聲音懷著深深的敵意。
離開幻境前,林覺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那條吞噬了宋寒章的地縫已經裂開十幾米寬了,巖漿正緩慢地涌出地縫,向著前方推進,將另一個他的尸體也一起吞噬掉,那赤紅刺眼的光亮和灼人的熱度,仿佛要摧毀整個世界。
他還看到了巨型的魚,在虛無的天際中游弋,看到了無數龐大的山巒,聳立在世界的角角落落,甚至還有巨大的樹,擎天而立,這個世界怪誕得像是一個扭曲的夢。
他已無法區(qū)分幻覺和現實。
這個世界沉淪在大地深沉的怒火之中,終將覆滅。
林覺走出了幻境,回到了荒蕪的植物園。
宋寒章已經不在那里了。
林覺呆呆地看了很久,那一塊凹陷的荒草之中,宋寒章的尸體已經不在了。
心中最后一絲僥幸也被熔巖吞噬――宋寒章的尸體是真的跟隨著他進入了幻境,然后毀滅在了巖漿中。
受傷的左眼中傳來酸澀的熱度,干涸的淚腺里不斷溢出透明的液體,融開了快要愈合的傷口,于是鮮血也一起涌了出來,竟是血淋淋的一片。
月光之中,被人馴養(yǎng)過的野獸咀嚼著短暫卻溫柔的回憶,無聲無息地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