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做生意,展家饅頭鋪的饅頭在鋪?zhàn)永镎糁疲u的時候會把攤位擺到門前來,徐氏反應(yīng)慢了一點(diǎn),加上要收拾的零碎東西又多,等到那一波人潮過來的時候,就沒來得及收拾干凈,門板也沒上齊。
那波人很顯眼,他們走到哪里,哪里就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清場了一樣,還來不及跑掉的行人拼命往路邊躲,似乎連一根頭發(fā)絲都怕與他們沾著。
要說行在路當(dāng)中的這十來個人,看上去也沒甚可怕,一般的鼻子眼睛,有老還有少,里面又分了點(diǎn)階層,最前列最當(dāng)中的四五個人穿著要更為鮮亮一點(diǎn),為首的是個胖乎乎的老頭,濃眉大眼,不過眼下有些青黑,眼神也有點(diǎn)頹然,他晃著膀子,步子邁得很大,幾步邁到了展家饅頭鋪這里,見到竹匾里還有幾個沒收拾回去的饅頭,抬手就抓了一個。
他身后的三四個人嘻嘻笑著,有樣學(xué)樣,挨個也去抓了個饅頭,抓完大搖大擺地繼續(xù)往前走,徐氏目瞪口呆,不敢阻攔,展見星心中不服,想追上去理論,徐氏忙把他抓住:“星兒,忍一忍算了!”
她不知道這是些什么人,但從這出行的氣派看,顯然不是一般人家——便是一般人家,他們這兩個人又怎惹得起那么一大幫子?
展見星被母親抓著不好動彈,惱怒地握緊了拳頭。那些饅頭好多是他一個一個辛苦捏出來的,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事,簡直與搶匪無異!
大概他的目光怒火太重了,那伙人里其中一個若有所覺,斜過一點(diǎn)身子扭頭看了回來。
是其中年紀(jì)最小的一個少年,與展見星差不多大的樣子,他目光跟展見星對上,沒有一點(diǎn)當(dāng)街搶劫的羞愧,眼底漠然,只是勾了勾嘴角。
少年本身眉眼濃黑,鼻梁高挺,是挺堂皇的相貌,這一笑卻是邪氣畢露,又似帶了些挑釁,氣得展見星瞪著他,咬牙低聲罵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搶饅頭的幾人組合有點(diǎn)奇特,像是一家老少齊齊出動,后面跟的則是奴仆之流,所以展見星有此語。
“噓!”徐氏怕那些人聽見,回來找麻煩,唬得忙把展見星嘴巴捂住。
好在還算太平,沒有人折返回來,只是這些人一點(diǎn)不知道愛惜糧食,其中有兩人大約覺得饅頭難吃,咬了一口,就隨手扔到了地下。
徐氏看著好好的饅頭在地上滾了兩圈,就變得灰撲撲的,心疼地抽了口氣,但也不敢多說什么,攬著展見星縮在鋪?zhàn)舆吷希垡娝麄儩u漸走遠(yuǎn),才松下心弦來。
對面的小陳娘子也悄悄探出頭來看,直到那些人走出老遠(yuǎn)了,才敢出來,小跑著到饅頭鋪前,對著徐氏道:“徐嫂子,算你運(yùn)氣好了,你可知道這些人是誰?”
徐氏茫然搖頭:“先前好像聽見人叫嚷,說什么大王的——”
“不是大王,是代王,就是鎮(zhèn)守在我們大同城的代王。”小陳娘子糾正。
這一說,徐氏恍然大悟了,太/祖爺打下了江山,分封諸子,幾大邊關(guān)重鎮(zhèn)里都分了兒子鎮(zhèn)守,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大同這里,就是代王。只是這代王府卻與別處有些不同,代王朱樨是太/祖第十三子,脾氣十分暴躁,為此曾犯過被削過一回王爵,后來先帝登位,才把王爵還給了他,但代王的老脾氣非但沒改,還變本加厲起來,當(dāng)街搶個饅頭什么是最不值一提的小事,這位王爺還有一個嚇人的愛好,帶著子孫橫行街市,袖里藏錘,看見哪個路人不順眼,就照腦袋給他一下——小陳娘子說徐氏運(yùn)氣好,就是為此,被搶幾個饅頭比起被敲破腦袋乃至丟掉性命是好多了。
代王這樣的行徑,直是拿百姓當(dāng)畜生取樂,本地官員參劾他的奏本一本本向京城飛去,這回連賜還他王爵的先帝也受不了了,不好自打臉再貶他一回,但先帝也不是軟弱性子,發(fā)起惱來更狠,直接下詔令把代王府圈禁了。
這一圈就是八年。
大同百姓終于過上了太平日子,隨著時日推轉(zhuǎn),一年年過去,代王府始終高墻矗立,朱門緊閉,百姓們漸漸忘了頭頂上還壓了這么尊惡佛,到徐氏來此落腳時,日常還會提起代王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
如今聽說竟是他,徐氏害怕里又生出納悶來,道:“陳家娘子,不是說代王在先帝爺手里被圈了嗎?怎么還能出現(xiàn)在大街上?”
這個問題小陳娘子也回答不上來,不過,有人能。
三五個身著青衣的衙門皂隸從門前匆匆跑過,小陳娘子是本地人,正好認(rèn)得其中一個,就拉住了問道:“龔大哥,你可知道代王爺一家怎么出來了?我們才見他從這里路過,都嚇了一跳。”
姓龔的皂隸停住腳步,扭頭忙先反問道:“代王爺才從這里過去?可有惹出什么亂子沒有?”
小陳娘子道:“搶了徐嫂子家?guī)讉€饅頭,別的倒沒事。”
龔皂隸松了口氣:“還好,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