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侗文將舌尖從她舌上退回來,用嘴唇去親她的嘴,手還是埋在層層裙褶里。
“還可以嗎”他問。話語含糊,指向是這親吻的感受。
沈奚支吾著:“我……嗯,挺好的。”還要交換感想嗎這是哪國的規(guī)矩……
“我感覺,是可以的。”他笑。
沈奚將臉壓在他肩頭上,支吾了聲,心跳著,不曉得如何再去應對。
傅侗文將揉在她腰上的裙擺放下去,就勢彎了腰,去撿西裝。沈奚才見自己左腿上的長襪已經落到了膝蓋上頭,錯愕了一霎,臉又透紅了,囁嚅著說:“你別回頭。”
傅侗文將西裝拎在手上,不去看書架,隨心抽了兩本出來,準備拿出去裝裝樣子。
沈奚雙手摸到裙下頭,將長襪提到了大腿根上……她想說好了,開不得口,索性也拿了一本書,急匆匆繞過書架,先走向大門。
傅侗文聽到腳步聲遠了,把兩本書擱在書架上,先理了衣衫領帶,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才握著西裝和書,踱步出去。
回到甲板上,也不曉得從何處起頭,譚慶項竟然拿著那本翻譯醫(yī)書,在和吃下午茶點心的沈奚說笑。更讓人奇怪的是,說得內容是他昔日的艷名在外。
“香煙那種小事,算不得什么,”譚慶項說得繪聲繪色,“韓家潭不去說,就說百順胡同里,他即興送人的那句‘多少琵琶夜上樓,香薰鴛被白團扇’,到現(xiàn)在了,人家姑娘的墻上還掛著呢。他卻沒再去過。”
沈奚微微瞟了一眼傅侗文。
“那晚酒上頭,作了這不成樣的句子,”傅侗文也瞧她:“醒了再看,很不成體統(tǒng)。”
明明是夸他,卻不見他領情。
譚慶項也來了玩性:“哦,你不喜歡那個,我們便說這個。清吟小班的一位姑娘在宴席看上侗文,揮毫蘸墨,送上四字――‘冠蓋風流’。”
沈奚眼前都能浮現(xiàn)出那畫面來,蘇杭女子的玉手,執(zhí)筆蘸墨,一雙眼盈盈望他。人是含蓄婉約的,字也是,唯有目光和心跡是直白的。
“你猜,他回什么”譚慶項問她。
沈奚搖頭。
慶項將兩指并攏作筆,龍飛鳳舞,學他草書的樣子:“接過筆,直接在那白墻留了字――‘一見成歡’。”
人家頌他冠蓋風流,他便予人家一見成歡。
一見……她又瞥他……成歡。
傅侗文從管家手里接過熱茶,將杯蓋兒取下來,在掌心里顛了顛,作勢就要丟過去。
譚慶項忙雙臂一擋,杯蓋倒沒來,卻被揚了一身水珠子:“你這人,也就這么點談資,總要拿來讓大家消遣。”
“嗦。”他笑斥。
沈奚因他講過那社交場,曉得這都是假的,也不插嘴,可終究會心里酸溜溜的,平白地被譚慶項硬塞了兩顆極酸的梅子,表情都不自在了。
傅侗文眼風掠過了她的臉。
她是面頰圓潤的小鵝蛋臉,沒有棱角,下頜也是柔柔的線條。像孩子的眼,黑瞳大,眼白少,可眼里總有水光,將那雙眉眉心處也映得嫵媚,是小小的嫵媚,不成熟居多。
眼下頭發(fā)是編起來了。若散開來,更會將那臉盤襯得更小。
她的臉有多小下半張臉的弧度――他一掌而握。
“你們聊著,我去上頭見一見朋友。”傅侗文將茶杯擱下,人離開了。
“他這來來去去的,在做什么”譚慶項不解。方才走就算了,這一回來,喝了半口茶,人又走他看茶杯,莫非這茶與別處的不同
“誰曉得呢。”沈奚心虛地回。
“你方才說是去公共甲板了下回還是叫我們陪著,放心些。”譚醫(yī)生又說。
“嗯,好,記得了。”她胡亂去理自己的發(fā)辮。
譚慶項那女朋友聽不懂他們的話,見譚慶項對沈奚眉飛色舞地說著話,一會兒又是溫柔體貼,沈奚也是目光閃爍,萬語千言聚心頭的模樣,瞧著,很不是滋味。
沈奚才開口,要問譚慶項翻譯書的事,那小女朋友就先偎了過去,兩只手都插到他的腰帶里,順著褲腿滑下去。譚慶項被那冰涼涼的兩只小手弄得,倒吸了口冷氣:“這是喝茶喝醉了”他登時將女友的手拽出來,用掌心捂著,啄對方的唇。
沈奚卻只能抓了本書過來,倉促翻過幾頁去。
阿彌陀佛,非禮勿視。
新的旅客登船,也有新的消息送上來。
他在頭等艙的休息室里,和人閑聊,說英法德的戰(zhàn)況,說美國還在保持中立。休息間有人送了下午茶來,他喝著,聽到兩個日本人在說山東。目光掃過去,那兩人見傅侗文聽得懂日語,還以為他是日本人,笑著點頭招呼。
“上海人,在抵制日貨,”其中一個說著,“我在想,我在那里的生意。”
“我們出兵出力,在山東打德國人,德國人的利益自然該歸屬我們,”另一個嗤笑,“無用的,海那邊是歐美,海這邊都會是我們的。”
傅侗文聽著,卻又仿佛沒聽到,仍舊在和身旁這位杜邦公司的股東低聲聊著。那個人懂一些日語,約莫知道在說日本強占山東的事,和他用法語說:“資本的世界里,不要拘束在一國,要當作一盤生意來做。”
傅侗文微笑著:“我們租出去的土地,太多了。”
上海、天津、漢口、廣州、青島、大連、重慶、杭州、蘇州、廈門、鎮(zhèn)江、九江、鼓浪嶼……香港、澳門……
這些戰(zhàn)爭財?shù)馁Y本家們,是無法理解中國人的心的。
租界,或是租借,都是鈍刀子剜心,死不了,利刀子剁手腳,也死不了。
國破山河在,人就在。
可當山河也破碎了,人去何處土地,是絕不能失去的東西。
雪茄、葡萄酒、水晶杯,資本家、欲望蠢蠢的貴族婦人和小姐。
這便是他在游輪上生活的另一面。
傅侗文很會說情話,英、法、俄文都運用自如。他曾和譚慶項說,逢場作戲,紙醉金迷,就像他在北京城里,權色財,你總要圖謀一樣,才能讓人去接近你。
他從下午茶到晚餐都和這些人在一處,差不多到八點,人不舒服,先告辭,去了一等艙。
譚慶項的女朋友在房里洗澡,他聞著滿屋子香膩的脂粉氣,更不適。于是,兩個男人到公共甲板上去,在露天的地方坐著。
難得沒雨云,甲板上也有不少閑雜人。
他這里,是單劈出的一塊,給頭等艙客人的。這個點,上頭的男人們正在雪茄煙氣里侃侃而談,不會來此處。是以,只有他倆在。
譚慶項這兩日,也聽到日本借口要對德國開戰(zhàn),舉兵攻占了山東的消息:“我就不懂,我們?yōu)楹尾婚_戰(zhàn),只要我們對德宣戰(zhàn),山東就能理所當然地拿回來了。”
“是提出要參戰(zhàn),被國際上駁回了,”傅侗文又去摸譚慶項的褲子口袋,摸出紙煙,倒出來一支,將自己帶來的火柴盒打開,嗤地一聲,劃亮了,“我們中國人想要在自己的土地上開戰(zhàn),卻還要征求全世界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