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源解釋:“歸國的醫(yī)學(xué)生太少了,外科上更少。我們需要更年輕的學(xué)生。”
沈奚點點頭,大概了解了。
“這船是到上海,請問你們的目的地是”
沈奚又去看傅侗文:“北京。”
“哦,是北京,”錢源蹙眉,遺憾地問,“沈小姐家在北京”
沈奚猶豫。
“她是我太太。”傅侗文替她答。
“這樣。”錢源更是遺憾了。
原本他會遺憾,可能這位難得歸國的留學(xué)生,會要去協(xié)和,現(xiàn)在看來,她應(yīng)該只是讀書消遣。看這私人甲板就能猜到,這位傅先生家大業(yè)大,并不需要妻子拋頭露面去工作。
不過兩人還是對沈奚很是欣賞,又聊了許久,聽譚慶項說到翻譯醫(yī)書,馬上拿出來了珍藏本,送給他們兩人:“并不是早年的孤本,是手抄本。權(quán)當(dāng)留念。”
是仁濟(jì)早年翻譯出版的《中文醫(yī)學(xué)詞典》、《西醫(yī)略論》和《婦嬰新說》。譚慶項在兩人在時還沒表露,等人告辭了,馬上拿起那本詞典:“這可是咸豐年間的書,名副其實的第一套西醫(yī)翻譯書。”譚慶項興致勃勃地給沈奚普及。
這對他在心臟學(xué)上的翻譯,極有幫助。
譚慶項剛說完,那個錢源又出現(xiàn),抱歉地摘帽點頭,笑著對沈奚說:“方才忘了說,我剛給我們的院長寫了申請信,也許馬上就能買入一架x光機(jī)。如果你以后真的從事這一行,如果你需要,可以給我來信,我會安排你的病人來仁濟(jì)優(yōu)先使用。”
“謝謝你。”沈奚被他的這種醫(yī)者心打動,對他點頭致謝。
錢源笑著,將她的手執(zhí)起,低頭一吻:“很榮幸。”
他的動作很自然,沈奚雖被嚇到,卻沒好意思阻止,只是在他碰到自己指背的一瞬,就算是受了禮,急匆匆地收回手。
“傅先生,不會介意吧”錢源反倒去看傅侗文。
傅侗文把玩著茶杯,微笑著回:“后不為例。”
錢源沒將他的話當(dāng)回事:“是我唐突了,再次告辭,各位。”
訪客離開。
譚慶項也不去管他們,連自己女朋友也丟在一旁,只將心思放在了書上。
甲板安靜著。
傅侗文將空茶杯擱在了桌上,兩手斜插在西褲口袋里,離開這里。
沈奚見他走了,更待不住,半分鐘后匆匆丟下句話:“你慢慢看。”人也追著出去了,途中不見人,問了管家,才曉得他去了頭等艙的圖書館。這船上統(tǒng)共兩個圖書館,頭等艙只對自己艙的人,二等艙那個倒是對一二三開放。
本就只對一個艙開放,又因為是有書單的,需要什么管家送去就好,完全不必親自去。
所以,平時不見什么人去。
中國人喜歡的書架,是能透光的,簡單的是木架,厚重的書。西方反倒更熱衷將書架打造得厚重,書倒像是塞在里邊的一排排精美的裝飾物,去陪襯頂?shù)教旎ò宓臅堋?
她剛上大學(xué)見到圖書館,腦海里第一個蹦出來的念頭是:這要倒下來,可是滅頂之災(zāi),誰都逃不掉的……自那后,她每每走入,就會有壓抑感。
在這里也是。四下無人,更沉悶。
沈奚提著心,左顧右盼。
快走到底才見到他的人,沒在看書,手里也沒拿著,反倒將西裝隨便折了兩折,塞到半空著的書架上。他將手臂撐在書架上,頭低著,去看腳下的地板。
“你不舒服嗎”沈奚到他身邊去。
傅侗文偏過頭來。那雙眼沒有光,甚至一開始都沒焦距,慢慢地,他人的思維匯聚到一處,眼睛也終于開始有了四周圍景物的影子,包括她的樣子。
“我很好。”他說。
是很不好。沈奚想,她背靠在書架上,挨著他的手:“你不高興”
傅侗文搖頭。
“到這里來。”他抬高右臂。
沈奚欠身,鉆過去,他又將手臂一左一右撐在了她兩邊。
在這么大的圖書館,他為她畫了個圈,小小的,方寸之間。她輕輕屏息,怕自己的呼吸都落到他臉上。
“方才,想到侗觥!
是這樣的原因,她想。
“仁濟(jì)過去也會幫鴉片上癮的人,他常提起。”
“四爺他……”沈奚沉默一會,轉(zhuǎn)去問,“你看醫(yī)學(xué)雜志,是因為想起四爺”
他微笑,在默認(rèn)。
她不會安慰人,但想嘗試:“你去紐約,我們再見到那日,你讓我叫你什么”
“三哥。”
“同樣是叫你一聲三哥,我也會做到很好。”她仿佛在宣誓。
他安靜著,笑著。
“替三哥解開領(lǐng)帶,好不好”他說。
沈奚沒想透他的話,不舒服,那便出去好了,這里空氣是不比外頭。她糊涂著,還是把領(lǐng)帶扣給他松開了,又去扭開紐扣。到這個地步上……
領(lǐng)帶掛在那里,領(lǐng)子也松垮了。
有人在玉盤里放了明珠,左右晃著,珠子從這頭滑向那頭,又從那頭溜了回來。她的心就是那顆珠子,滑來滑去,抓不到邊沿,停不下。
多少琵琶夜上樓,香薰鴛被白團(tuán)扇,他都是坐著看戲的那個,在這一處,卻是登了臺。卻真像那戲詞里說的,引她“……繞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lǐng)口兒松,衣帶寬……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這樣,很不成樣子。”他笑著說,最后的字音壓低了,突然低了頭,去含上她的嘴唇,下唇。
驚雷炸開,她眼前電光火石。
她避而不及,無措地將他襯衫前襟,擰出了厚厚一層褶子:“三哥……”只是下唇被他,含著,咬著,身子就酥了半邊。
可一張了口,他的舌尖就進(jìn)去了。
這般風(fēng)流浮浪,像有雙手去點了一捻香,引人去寬衣解帶交橫臥……
他的手,擱在書架上。他的身,挨在她的身上。他的人在和她親吻著,唇齒香舌。這就是親吻嗎濕漉,迷亂,水光盈盈,香艷四射……還是他的本就和旁人不同。
西裝從書架滑落,到地板上。沈奚受不住,人也滑下去,被他一只手握著腰,將她身子骨提上來,連帶著裙子也拉到了膝蓋上,將手埋在裙下,她的腿上。
她沒來由地一陣眩暈,地動山搖,一層層書架倒下來,倒在眼前。
睜眼去瞧,一切如舊。
不過是他吻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