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道厲閃,撕開云層。
傅侗文將西裝脫下,披到了她單薄的肩上。也由此放開了她。
另一端甲板上的吵鬧聲漸起,有船員落水。
約莫十分鐘的樣子,救人的和落水的都被拉上來,落水的那個昏迷不醒,被平放在甲板上搶救。有人過來,勸說他們推回去,去避雨的半露天休息室。
風(fēng)太大了。
兩人回到避風(fēng)雨的地方。
傅侗文竟去和譚醫(yī)生要紙煙,譚醫(yī)生聽到他的要求,滿面錯愕。
不過他接了煙,捏著紙煙卷在金屬欄桿上磕著,煙絲落到譚醫(yī)生鞋上。
譚醫(yī)生惱火:“你這人,真是糟蹋東西的好手。”
“記賬上,全賠你。”傅侗文將揉爛的煙,塞回到原主人手里。
譚慶項想到剛剛看到兩人在牽手,可又疑心是自己錯看了,猶豫著還是沒問。
“我去更衣室。”沈奚委婉地說。
傅侗文應(yīng)了,隨她離開。
公共甲板對全船開放,里外兩道門,里邊那道門里是洗手間。
外邊這里算是半個休息室,也是真正的更衣室。
她在洗手間里聽到兩個褐發(fā)的女孩子在說,昨天靠岸時,見到特等艙的管家去替貴客們采辦新鮮牛奶和水果。“一等艙也有的。”其一小聲說。
“親愛的不如這樣,你看旅途漫漫,我們總要找到一個可人的男孩子談場戀愛,”兩人低聲笑著,“我要一個月才到,你呢”“下一次靠岸,他們是這么說的。”
沈奚在他們的談笑中,聽他們說干脆去一等艙找一位先生同住,莫名冒出了譚慶項的臉。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離開洗手間。
更衣室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幾個隔間的門都敞開著,沈奚沒看到傅侗文。
她想,他應(yīng)該在更遠的地方,于是挑了個隔間進去,對著半身的古銅鏡子端詳自己的臉和頭發(fā)。她兩手捧著自己的臉,盯著眼下的一道烏青時,聽到隔壁房間的門上了鎖,很快,倫敦口音的英文出現(xiàn)……不對,重點不是口音,而是內(nèi)容。
“親愛的,我愛你,不要怕。”這是女人的聲音。
“對不起,親愛的,我弄疼你了,”男人的回應(yīng),有著介于男生和男人之間的羞澀,“我沒有真的實踐過。在伊頓公學(xué)時,我在我的姑媽那里住過,她的貼身女仆很喜歡我,可我們也并沒有真的做什么……”
沈奚約莫猜到是什么內(nèi)容,她想要悄然離開。
鏡子里,出現(xiàn)了傅侗文的身影,他手里拎著買來的新紙煙,來接她。
沈奚在看到他的一霎,猜到他會開口,兩步上前,手壓到他鼻梁下,擋住嘴。傅侗文驚訝地垂眼,她握住他拿煙的手,臉紅地搖頭。
“我只摸過她的前胸……”男人的聲音傳過來。
……這位伊頓公學(xué)的貴族青年,請你不要再敘述你和女仆之間的性啟蒙了。
沈奚面紅耳赤,祈禱著傅侗文能領(lǐng)會她的意思,兩人可以在不打擾這對幽會情人的情況下,體面地離開。可是當(dāng)隔壁陷入安靜,她卻感覺到自己的手貼著的位置,是他的嘴唇,他鼻端呼吸的熱量也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平穩(wěn)的呼吸節(jié)奏,比那一對小情人的對話讓她更無法承受。
無聲地,傅侗文將煙盒放到了銅鏡前,這樣空出了手去扶著她的腰,另一手去拉門的扶手。他給他們的更衣室也上了鎖。
沈奚的手從他臉上緩緩滑下,無處可放,虛握成拳,空懸在兩人之間。
他的銀色領(lǐng)帶,被一根珍珠別針固定著,黃金色的珍珠。乍一看,和她的那副耳墜、項鏈像是一套。
隔壁男人在說:“當(dāng)然,她也對我做了一些事,比如像你現(xiàn)在這樣,撫摸我,她很熱情……”
為什么西方人會這么喜歡說出來,只去做就好了啊。
誒,很好,沒有聲音了。
誒不是停止,是在實踐。
男人在低低地說著愛你,呼吸粗重,女人沒有發(fā)出聲響,看來,還是無法突破第一次的阻礙,選擇的是另一種方式。沈奚開始自責(zé),不該聽婉風(fēng)和那些英國女孩的經(jīng)驗分享,此類知識獲取太多了。
時間漫長,漫長到她開始自問,為什么要等剛剛直接離開豈不是更好……
可等到現(xiàn)在,那邊隨時會落幕,又不好走。
這里的更衣室沒有窗,一面鏡子一面門,余下兩面墻壁上都是五彩玻璃。玻璃后是燈,光從玻璃透出,落在人臉上,讓人目眩。
這個更衣室比他們房里的衣櫥還小,就算兩人不貼在一處,也分隔不開。
傅侗文的手變得燙人,她的頭腦也開始發(fā)昏……
沈奚想推他的胸口,想將身子離開他,可想到最后也沒付諸實行。傅侗文的右手仍是搭在那里,握著她的腰。慢慢地,他的手挪后、挪高了一些,換了一種更親密的,情人間摟腰的姿勢,也更自然了。
那頭小劇場落了幕。
隔壁門打開,人走出去,女人低聲用英語驚訝地說著,竟會有狙擊手在門外。難道這里還有別人嗎兩個人腳步匆匆,遠去,將他們這兩個被迫的聽客留在這里。
困在這里,困在他們留下的氛圍里。
“三哥……”她想說――
我們也走好不好,譚醫(yī)生等久了也不好,你看,狙擊手也等在外頭。不曉得的還以為根本是你我兩個擠在這里排解長途航行的苦悶……
“方才,只當(dāng)是游園驚夢,不要放在心上。”他說。
沈奚腦子嗡地一聲。她只曉得游園驚夢這曲子明明是個小姐遇見俏書生的無邊春夢,還記得那唱詞里有:和你把領(lǐng)扣兒松,衣帶寬……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傅侗文先笑了:“也不太恰當(dāng),當(dāng)我沒有說過。一會兒出去,慶項問起去了何處,就說我們提前去了珠寶酒會,那里對頭等艙貴賓提前開放。”
她輕聲應(yīng)了。他卻并未放開她。
在這游輪上,傅侗文像在坐牢服刑。
因為英德的戰(zhàn)爭,從二月起國內(nèi)的聯(lián)系就斷了,海上航行這么久,靠了岸,足足六個月的消息空白,他憂心國內(nèi)又會是何局面。憂心無用,徒增煩惱,只能等,等到岸。
海上的日子是他這些年最清閑的時候,能看書,也能好好坐下喝口茶,閑談兩句。
人和人之間講的還是姻緣。放在過去,他絕沒心思去干這種事,現(xiàn)在――
他們是被狙擊手的叩門打斷的,門外的人用蹩腳的英文說,甲板上出了事,見了血。
沈奚倉促離開他,傅侗文開了鎖。她跟他走出去時,臉上有著不自然的紅暈。
狙擊手見怪不怪,對他來說,就算兩人當(dāng)著他的面干什么,他也能背對著他們,為他們站崗。更何況,只是在更衣室內(nèi)消遣一下而已。他建議傅侗文盡快帶沈奚回頭等艙,不要再去公共甲板:“落水的水手醒過來,懷疑有人推他下船,內(nèi)部起了爭執(zhí)。刀扎腹部,大出血三個人。”這里并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