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河的臉色頓時就不好了,悄然無聲地往方拾遺身邊挪了挪。方拾遺若有所思,轉(zhuǎn)頭盯著個窗外:“難怪我一直覺得有人盯著我們……呀!”
前一句已經(jīng)把人嚇得夠嗆,后一聲出來,大胡子一個激靈,差點跳進他懷里。
蕭明河幾乎崩潰,整個人都炸了:“你吼那么大聲干嘛呀!”
方拾遺指了指這寒舍破洞的窗口,一本正經(jīng):“方才窗外有東西盯著我們。”
大胡子瑟瑟發(fā)抖:“……”
蕭明河身體僵硬:“……”
兩人一時成了木雕,都不敢回頭。
見他們倆這模樣,方拾遺莞爾:“別緊張,騙你們的。”
才怪。
蕭明河狠狠剜了他一眼,吸了口氣,從百寶囊內(nèi)摸出一打符,食指中指并捻,低低念了句咒,隨手一拋。符貼到墻上,四面墻壁上泛起淡淡金光。
大胡子雖只懂皮毛,但也明白這是蕭明河臨時下了個符陣,邪祟暫時無法靠近此屋了。
他松了口氣,擦擦冷汗:“方少俠,咱就不開玩笑了吧。”
方拾遺但笑不語。
“……發(fā)現(xiàn)離不開鎮(zhèn)子,我也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待著了。”大胡子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重新鎮(zhèn)定下來,“好在那東西對我的命不太感興趣。”
綠水鎮(zhèn)雖小,但還是會有人來的。
修仙之人,大多會云游四方,降妖除魔。半年內(nèi),綠水鎮(zhèn)來過兩個散修,大胡子以為抓到了救星,迫不及待地告知此事。散修大手一揮,提劍就上,本以為困局可解,豈料隔天尸體就在大街上被發(fā)現(xiàn),死狀凄慘,被四分五裂。
第二個散修到臨時,大胡子又告知他此事,那散修去找了木天師,再未出現(xiàn)過。
大胡子說著,嘆了口氣:“所以我見到你們時,才催你們趕緊走,想著你們還沒被那些瘋了的鎮(zhèn)民發(fā)現(xiàn)……”
方拾遺抓到關(guān)鍵詞:“瘋了”
“對,他們瘋了。”大胡子揉揉額角,“那鞋拔子不知道會什么蠱惑人心的妖術(shù),把鄉(xiāng)親們耍得團團轉(zhuǎn)。他說那具血紅的骷髏是死去的孩子的怨靈合體,那些孩子不甘心自己折了,想要鎮(zhèn)內(nèi)的人陪自己一起死。要鎮(zhèn)住怨靈,得將其關(guān)在棺材內(nèi),時時舉行祭禮度化,但那治標不治本,最終還得……”
“還得什么”
“還得,還得找人……替命。”
方拾遺的眉心突地跳了跳:“替命,指的是”
大胡子苦笑:“方少俠那么聰明,不會聽不出來。沒錯,就是當(dāng)替死鬼。鞋拔子說鎮(zhèn)里每個人都欠童鬼一條命,只要讓外人替自己死了,就能保命。”
這鎮(zhèn)子僻小,跟個村子差不多,從街頭到街尾,沒幾個不是親戚的。
誰也不想死,那就同氣連枝,騙外來人進鎮(zhèn),代替自己死。
打的好算盤。
方拾遺隱約有了個猜測,臉色沉了下來:“若是找到替死鬼,是不是會舉行個祭禮,一群人戴著面具,圍著個血紅的小棺材哭喪”
大胡子點點頭,舔了舔唇:“戴面具是怕童鬼認出自己,您和這位少俠今晚應(yīng)該見著了,這次被抓去當(dāng)替死鬼的,是個流浪到此的小孩兒……恐怕已經(jīng)沒命了。”
方拾遺霍然起身:“人在哪兒”
“就在舉行祭禮的廟中。”大胡子訕訕的,“那孩子大抵已經(jīng)涼透了。”
方拾遺顧不上罵什么,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出。
蕭明河三兩步跟上來,臉色也不好看:“來晚了。”
方拾遺抿著唇,沒吭聲,朝著那廟的方向飛速掠去。
這鎮(zhèn)子小,前腳跟碰后腳跟的,三兩步就能到。
此時天色已深,祭禮被破壞,鎮(zhèn)民們已經(jīng)回去歇息,木天師不知所蹤,棺材也沒了影。廟前的火盆火光幽微,廟內(nèi)點著香燭,不知是不是錯覺,那燭光搖曳著,似乎散發(fā)著微微的血色。門大大開著,像張血盆大口,靜候著獵物自投羅網(wǎng)。
方拾遺握住劍柄,望著前方透露著不祥氣息的小廟:“我進廟,你去逮木天師。萬一有危險,我截住那邪祟,你去護住鎮(zhèn)內(nèi)其他人,通知師叔伯來相助。”
蕭明河眉頭緊蹙,臉色嫌惡:“一群貪生怕死的愚民,保護他們作甚!”
方拾遺平靜地看他一眼:“我是大師兄,聽我的。”
同窗十來年,蕭明河對方拾遺“截胡”一事怨氣不絕,方拾遺也識趣,從不拿師兄的身份壓人。
這還是第一次說這種話。
蕭明河微微一怔,方拾遺已經(jīng)走進了廟里。
踏進小廟的瞬間,天旋地轉(zhuǎn)。廟內(nèi)自有乾坤,比外頭看起來大了不知多少。前頭有供臺香燭、線香紙錢,供著個牌位,上頭只按著個血手印。
除了供臺,這廟內(nèi)只有……棺材。
幾十個棺材,像是用鮮血上的色,散發(fā)著些微血腥氣,靜靜地躺在四下。
方拾遺猜到里頭都是什么人,無言上前,用劍尖一一挑開。
果真都是些死去已久的人。
男女老少皆有,臉色青黑,神情扭曲,眼珠直愣愣地盯著上方,或是翻了白。方拾遺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那些人的都無聲無息側(cè)了過來,靜幽幽地盯著他,忍不住嘖了聲:“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害了你們,可別這樣看我了。”
他又不是缺心眼兒,當(dāng)然}得慌。
緩緩翻到最后一口棺,方拾遺深吸口氣,謹慎地挑開棺材釘,翻開棺蓋。
燭光跳動,撲進狹長的血色中。
里頭靜靜地躺著個半大的孩子。
比起前頭那些死得統(tǒng)一凄慘的,這孩子就體面多了。
他雙手乖巧地交握在腹上,神情安寧,臉頰病態(tài)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卻掩飾不住五官的精巧,漂亮得像個山野精怪。烏黑凌亂的額發(fā)下,隱約有個血紅的火焰紋印,似乎在隨著燭光跳動。
方拾遺不免一頓。
這是……大胡子說的那個孩子
這么漂亮的孩子,當(dāng)真可惜了。
方拾遺對漂亮的東西抱有天生的好感,瞧著這孩子幼嫩的面孔,強壓著的心緒到底還是波動起來,緩緩?fù)鲁隹跉猓瑴蕚鋵⑦@孩子抱出來。
豈料俯身的瞬間,雪亮的刀光驀然一閃,迅疾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