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水鎮(zhèn)民風果然彪悍,從方拾遺把大胡子拎進屋起,就沒聽他停過罵。
蕭明河方才被罵了半天,也沒聽懂幾個字,聽到熟悉的發(fā)音,耳尖微動。他一向有問題就問,與別別扭扭的性子大相徑庭,抬手打住:“剛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大胡子忙中抽空,字正腔圓:“干你老母!”
蕭明河:“……”
蕭明河抱著劍杵在邊上,咬牙切齒地提醒自己不能傷人。大胡子繼續(xù)指著方拾遺罵他缺德,罪魁禍首撫摸著破扇笑呵呵的,不為所動。
扇面上沒什么閑情雅致的山水,單單一個字,盡顯精髓――濃墨重彩的一個“帥”。
等到大胡子罵累了、嗓子渴了,方拾遺也將這狹小的屋子打量了個遍,體貼地給他倒了杯水:“繼續(xù)”
大胡子氣得一抽,重重地薅了把亂糟糟的頭發(fā)。也不知多久沒洗了,油膩膩的。
蕭明河退避三尺,捂著口鼻。這屋里的東西都覆著層日久月長積累的黑色污垢,要不是方拾遺非把他拽進來,他連進都不想進。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大胡子一口干了水,兇神惡煞,“告訴你們,這鎮(zhèn)子吃人,識相的天亮趕緊走!”
方拾遺動作一頓:“吃人”
“嘖,叫你們別問了。”大胡子往椅子上一坐。吱呀一聲,險險沒坐垮。
蕭明河不知打哪兒摸出面巾戴上,聲音悶悶的:“你知道什么”
大胡子不耐煩極了:“看你們會點神通,是哪家修仙門派出來歷練的小輩對吧別以為有三分道行就什么屁事都能管,小屁孩就是這樣,本事不大,心倒挺大。”
“我們也可以去問其他人。”方拾遺置若罔聞,輕輕敲著面前瘸了腿的桌子,“這鎮(zhèn)上總該不止你一人知道。方才我同師弟在鎮(zhèn)上轉了轉,聽說這鎮(zhèn)上還有個什么天師”
大胡子神色大變,聲色俱厲:“讓你們別管了!”
方拾遺笑容一收:“不好意思,我們管定了。”
四目相對,大胡子愣了愣。面前的少年人瞳眸烏黑,澄澈幽邃,似能看透人心。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黑著臉別開頭。
方拾遺認認真真地觀察了他片刻,忽然道:“你也是修士”
沒等大胡子開口,方拾遺又道:“靈力太微弱了,差點沒發(fā)覺。”
“……”大胡子憤怒,“你夠了啊!”
蕭明河的心情糟糕透頂,早沒了耐心:“方拾遺,你還要同他廢話到什么時候”
這個脫口而出的名字像是把鑰匙,咔噠一下解了鎖。
大胡子的目光驟然發(fā)亮,騰地跳起來,身子猛地朝前傾,腿卻遲疑著往后挪,竟有些手足無措的尷尬激動,說話時聲音都在發(fā)抖:“你、你是傳聞里的方拾遺”
此話一出,方拾遺就知道要糟。悄悄往旁邊一覷,果然,蕭明河冷笑連連,不再出言。
方拾遺暗暗嘆氣,從容地朝他一點頭:“不是傳聞里的,在下就是方拾遺。”
得益于“溫修越的大弟子”“傳聞里的方拾遺”這么幾個被修仙小報吹響的名號,一切都好說了。
大胡子翻臉比翻書快,熱情地洗干凈手,給二人倒了熱茶,舔舔干燥的唇面:“久聞不如一見……我雖只接觸過修行皮毛,但也聽聞過方少俠的大名。”
方拾遺見蕭明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打住:“壯士,先說正事。”
大胡子點點頭,啪嘰一下坐回椅上――哐的一聲,所幸椅子堅強,強撐著沒散架。
“我……”大胡子搓搓手,偷瞄著修仙小報上的熱門人物,腆著張熊臉,“我能先要個簽名嗎”
“……”方拾遺摸了摸腰間的劍,誠懇地道,“你可以選擇自己說出來,或者我打你一頓再說出來。”
蕭明河又冷笑了聲。
大胡子只能老老實實坐好,繼續(xù)用火熱的目光盯著方拾遺:“方少俠可能不知,像綠水鎮(zhèn)這樣的,位置偏僻,偏又不在門派世家護佑范圍內的小地方,都會一起出錢,請一位‘天師’來坐鎮(zhèn)。”
方拾遺理解地點點頭。
聊勝于無嘛。
大胡子就是綠水鎮(zhèn)曾經請來的天師。
蕭明河挑了挑細眉,滿眼嘲諷。
大胡子臉皮跟方拾遺一樣厚,假裝沒看到,繼續(xù)道:“那個木天師……那個所謂的木天師!”看得出他對這個名字的痛恨,咬著牙狠狠捶了下桌子,寒聲道,“從他來到綠水鎮(zhèn)后,就沒發(fā)生過什么好事!”
木天師是半年前來到綠水鎮(zhèn)的。
從木天師到來起,綠水鎮(zhèn)頻發(fā)怪事。大胡子就三腳貓功夫,著實有心無力,威望日漸下降。而每每到事情不可收拾前,木天師就從天而降,仙風道骨地一掐指,解決完問題,又飄然而去。
大胡子想挽救自己的形象地位,可惜無從下手,眼睜睜看著鎮(zhèn)民們越來越信任那個來歷不明的鞋拔子臉。
直到鎮(zhèn)外掩埋夭折的孩子的墳地出了問題。
木天師給方拾遺的說道七分假,三分真。綠水鎮(zhèn)的確窮山惡水,孩童經常夭折,鎮(zhèn)外的墳地占地頗廣,死氣沉沉,平日里鎮(zhèn)民們都不會過去。
半年前的一天夜里,忽然來了幾個摸金校尉,很沒眼力地摸到鎮(zhèn)外,還以為這是個什么古老小鎮(zhèn),一鏟子下去,挖出了事情。
七八個活生生的人被吸干血肉,只剩皮骨。小孩兒的尸骨曝在日光下,竟是鮮血淋漓的。
此后怪事頻出,鎮(zhèn)內外晚上常有凄厲的啼哭聲。不多久,鎮(zhèn)內就死了人,人人自危,內心惶惶。
大胡子實在摸不出頭緒,鎮(zhèn)民們覺得自己掏錢請了個吃白飯的,加之木天師威望漸高,干脆一腳把他踹了下來,哭著去請了木天師。
大胡子從鎮(zhèn)內最好的居所,被趕到這漏風的破房子里,委屈極了,覺得木天師有點古怪,偷偷尾隨木天師出了鎮(zhèn),想看他如何解決這事。
這一去不得了,他躲在樹后,看到木天師跪在墳地里的一口血紅的小棺材前,神色恭敬地聆聽著什么。
大胡子掐指一算,這不就是恐怖話本子里的場景嗎,唯恐自己再往前幾步,聽到什么不該聽的被殺,毫不猶豫地轉身拔腿就跑。
方拾遺聽到這兒,不禁鼓掌:“有勇有謀。”
大胡子露出個羞澀的表情。
蕭明河面無表情:“……”
見到那一幕,大胡子隱隱猜出鎮(zhèn)內頻發(fā)的怪事都與木天師有關,尋了鎮(zhèn)長想說明此事,可惜非但沒能取信,反而被一堆人吐著唾沫追打出來。
木天師果真順利解決了怪事,回來聽鎮(zhèn)民告狀,非常大度地揮揮手:“呵呵,張兄必是對我有怨,都是我的錯,大家不必為我生氣。”
大胡子氣得一口血差點嘔出來。
蕭明河冷冷道:“這些愚民就是如此,不會分辨真假。”
“原來貴姓張。”方拾遺的關注點在另一個方面,“張壯士,既然如此,你為何不離開綠水鎮(zhèn)”
大胡子咽了口唾沫,一瞬間面色慘白,眼底彌漫著恐懼,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我不是不想離開……是沒法離開。”
他忍不住湊近了方拾遺一點,微微發(fā)抖,“這半年里,無論白天黑夜,只要我想走,還沒邁出鎮(zhèn)子,就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盯著我……好像只要我再往外走一步,立刻就會沒命。有次我半夜收拾好東西想跑,剛出門沒幾步,那種感覺又上來了。我大著膽子回頭一看,發(fā)現……幾百個戴著白面具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靜悄悄的站在了我后頭,全都盯著我,像在看死人,我他娘的滲得,差點嚇昏過去!”